不過,頭骨的行銷手法令我不安。死亡似乎變得抽象且甜蜜,成為血腥的時尚配件。此外,有死亡的地方必定有性。一家滅音器業者的標語是「大聲做愛,小聲打仗」,性感行銷並不隨時代改變,幾個攤位展示身穿低腰褲的女人叼香菸的畫面,衣不蔽體的展場女孩在雜沓的人群中在月曆上簽名,一家捷克的槍枝公司讓背槍的模特兒穿上比基尼泳裝和一雙翅膀,稱他們是「守護天使」,槍枝製造商格洛克更要求區域銷售代表到亞特蘭大的脫衣俱樂部挑選最漂亮的女孩,在展場推銷該公司的新款手槍。我來到這個亭子要求訪談,裡面擠滿一群人,正對著格洛克歷來最受歡迎的手槍靶場瞄準,我想問他們關於這個行銷策略和許多其他事,但他們只說會再跟我聯絡。

愛國主義也出現在這裡。廣告再三把你拉回自由的概念,「自由軍火」(Freedom Munitions)一再重複的標語令人生厭:「自由從這裡開始」。衛星電話網路販賣叫「自由計畫」,1,499美元的槍枝保管箱叫「自由模型」。星條旗被濫用到不值錢的地步,舊日的榮光被用來推銷各種東西,從狙擊手的光學眼鏡乃至「殺他們、烤他們」的軍火用品。

這裡的伊斯蘭恐懼症還真不小,我看到3家標靶公司,販賣真人大小的假人標靶,全都穿著全套回教的傳統服裝,「任務優先戰術」(Mission First Tactical)攤位的玻璃隔間貼著一張美國士兵在沙漠低頭鞠躬的海報,在他身後站了一名身穿穆斯林傳統服裝的女性,圍繞在他們四周的是「我是戰士」和「我永遠把任務放在第一位」的句子。

當然,還是有許多衣服不用骷髏頭和十字架裝飾,家庭式店家對槍枝銷售採取比較深思熟慮的做法,但那不是我要找的溫和及節制,美國的槍枝暴力一點都不溫和,槍枝暴力的次文化吸引我的目光,我在這裡看見用死亡、信仰和旗幟作為行銷手段的迷戀。

肌肉發達的基督教國族主義背後,是不折不扣的企業現實,不具備愛國情操的現實。無論你用多少美國國旗來包裹槍枝,都無法忽略一件事實,那就是在這場展覽中的前5大廠商,有3家不是美國公司。

有個不斷被我看到的圖像,將這種二分法做了最佳詮釋。那是掛在各處紀念AK47設計師米蓋爾.卡拉什尼科夫(Mikhail Kalashnikov)的相框照片,他在前一年過世,其中一張照片圍了一個用血紅玫瑰製作的巨大花圈,上面寫著,「我們時代最偉大也最具影響力的槍枝設計師之一,」令人不禁駐足沉思。在這美國的心臟,用極盡豪奢之能事來紀念某位槍枝設計師,他的作品奪走如此多美國人的性命,卻沒有人對此提出抗議,60年前這會讓你被拖去麥卡錫聽證會前,如今被AK47傳奇困擾的,似乎主要是卡拉什尼科夫本人,他在死前曾經寫信給俄羅斯正教會首席,表達對參與二十世紀最可怕的殺人機器感到悔恨,但在這裡卻一切如常。

這一切令人好奇。是不是因為槍的魅力太大,使得代表共產主義和反美國物質主義的AK47如此輕易被大眾接受?為了回答這問題,於是我約了「俄羅斯武器公司」(RussianWeapon Company)的董事長湯瑪斯.麥克羅辛(Thomas McCrossin)見面,他曾經和卡拉什尼科夫公司(Kalashnikov Concern)談成一筆交易,取得該公司在美國的經銷商,也因此有機會每年將20萬支AK47渡海賣到美國,我想問他做這門生意的形象問題。

他帶著狐疑的神情向我打招呼,這位壯碩的中年男子身穿灰色西裝,將手伸出來給了我很糟糕的一握,也就是強將自己的手放在對方的手上面,作為主導的那位。我讓他這麼做,因為這是個拙劣的心理遊戲,而這舉動也透露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坐在一間灰色隔間的辦公室,就在排放步槍的架子旁邊。

現在回想當時見面的情景,我還是很難解釋他跟我說的話。我們的對話充滿「私人投資者」、「合併」、「獨家經銷」等沉重的字眼,我問到他的目標營業額,他推了推下巴說,「順其自然吧。」接著,他談到市場規模回歸常態,外力介入的成長以及步槍的「運動化」版本,或許是因為辦公室沒有窗戶、他說話平淡無味,或者我困於時差,對話彷彿是乘著蒼白的燈光在霧濛濛的溜冰場溜冰,是不精確、模糊且閃躲的業者說法。這些步槍已經造成血淋淋的事實,但卻被輕描淡寫成單調無趣的推銷術語,接著他表示還有會議要開,於是再度用主宰的方式和我握手,我離開這家公司,一面像是除去汙垢般地擦著手。

幾乎是立刻,我無意間逛到一個樸素許多的攤位,它在許多方面符合我一直在尋找的,這裡可能有人能讓我多了解一個仍然被掩蓋的世界,而沒有公關經理卡在中間。這是一家從事武器外銷、經銷、運輸和交易的公司,換言之,涉及槍在整個地球上的流轉。

不同於展場中其他攤位的全套配備,這攤位顯得陽春許多,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面旗子,上面寫著「颶風蝴蝶」。這是華裔美人傑森.黃(Jason Wong)經營的小公司,傑森穿著熨燙整齊的藍襯衫,理了個小平頭,看起來一副保險經紀人或查帳員的樣子,但其實他在賣槍。他的事業幫助不願意或沒能力自行外銷的槍枝製造商,把槍賣到國際。

「我取得外銷許可,我收購各廠商的產品,然後運出去,」他背靠椅子說。那是當一個人對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心安時會做的動作。「我賣出價值約5百萬美元的槍,我們這行不受不景氣影響,因為我們賣到全世界,這是個成長的產業,不會消失。」

作者:伊恩‧歐佛頓Iain Overton(調查記者)

(本文摘錄自時報出版社出版的《血色的旅途:權力、財富、血腥與兵工業,一場槍枝的生命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