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場視覺、聽覺的饗宴,但更似一場公開的創作現場。裡頭的「舞」,將「秩序」、「破壞」,「疑問」、「選擇」交織在一塊,形成獨特的辯證關係。舞者的舞蹈是在構建秩序,然秩序又在不斷地破壞與重組。這種循環,就像人們日常經歷的各式變化和挑戰,充滿著不確定性,但又蘊含了無限希望。種種形式與意義盡化作謎題,等待觀眾自行選擇答案。觀眾不再是個被動的接受者,而是參與這場創作的一部分。
看完白蹈場作品《三》的演出之後,彷若捲入一場無形漩渦,思緒不停地盤旋,內心久久無法平靜,總想理出整齣舞碼所蘊含的深邃奧義。這場純粹藉由身體律動去觸碰、去實踐生命本質的結構,讓腦子不禁遙想現代舞創始人伊莎朵拉.鄧肯(Isadora Duncan)當年掙脫古典束縛,回歸自然與內在精神源頭的開創之舉。
從編舞構思來看,《三》的誕生有其清晰的脈絡,它脫胎自編舞家戴啟倫過往的雙人作品《黑菠蘿》,以擊掌為核心,透過節奏跟身體對話並展開舞段。這種從簡單動作出發的創作思路,本就充滿了無限可能和延展性,這分純質,又令人聯想起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從呼吸到肢體的延展與收縮,進而提煉出撼動人心的情感語彙。《三》把《黑菠蘿》「擊掌」節奏由兩人互動,延伸到一體、兩面、三維的三位舞者的動態關係,這樣轉變,絕非普通的數量增加,而是帶動組合方式、能量流動與觀看邏輯的全面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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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瑀、鄭希玲、陳怡廷三位火候正盛的女舞蹈家,在精準默契下呈現的肢體之美,猶如三顆獨立又相互關聯的音符,在舞台上奏響了一曲複雜而精妙的交響詩篇。三人互動並不局限於簡潔的呼應,而是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每個人的動作都成為觸發他人動作的契機,能量在三人之間傳遞、轉換,時而匯聚一股強大的合力,時而分散成細碎的漣漪,種種動態平衡與變化,讓觀者視線被牢牢扣住,在血液加速中妄想捕捉那稍縱即逝的和諧與衝突。
沒有遵循傳統線性敘事模式,將自己定位成一場單純的形式探索,整場舞碼設計在重複中積聚一層獨特的韻律,這層韻律並不單調乏味,而是在每一次反覆裡噴發新的意義與情感。在錯位上,顛覆既有慣性對於舞蹈動作常規的預期,當舞者身體以一種出人意表的方式錯開、交叉,釋放出來的視覺衝擊感,不僅賦予舞蹈結構靈活多變,也讓不同動作得以重新拼接,就好似拼圖遊戲,每次重組都有一個嶄新畫面,這種誘發觀眾重新審視舞蹈形式的追求與解構,不正恰恰呼應了碧娜.鮑許(Pina Bausch)憑藉「舞蹈劇場」打破疆界,讓形式本身成為最直指人心的敘事。
然而,形式本身被如此突出地置於舞台中央,它是否就真的能夠承載起觀眾的觀看與意義的探索?或許,這正是編舞者想要拋給觀眾的一種省思,讓每個人在自己的內心裡尋求答案。
最具有畫龍點睛的,莫過編舞家自行收錄環境音效後所創建的音樂,妙的是,在一致氛圍中,與黃立捷、李治達、戴啟倫三位男舞者一幕突如其來的RAP舞段大相逕庭,意外地為整齣舞交映出別具一番滋味的風情。
音樂節奏與舞者動作緊密相連,任舞者肢體領著觀眾情緒起伏。穿插其間的蕭士塔科維奇〈第二號圓舞曲〉與貝多芬〈皇帝〉鋼琴協奏曲,為舞碼增添著不同層次的張力。尤其,舞者陳怡廷筆直站上黃立捷腰背吹奏〈第二號圓舞曲〉,那略帶憂傷與懷舊的旋律,搭配男舞者的和聲,宛如一股綿柔暗流,發出一道橫跨時空的躊躇烈焰。而〈皇帝〉鋼琴協奏曲的浪漫激情,又似一陣赤裸的狂歡,舞者隨之而動,肢體的每一個動作,將舞台能量推向了高潮。
這無疑是場視覺、聽覺的饗宴,但更似一場公開的創作現場。裡頭的「舞」,將「秩序」、「破壞」,「疑問」、「選擇」交織在一塊,形成獨特的辯證關係。舞者的舞蹈是在構建秩序,然秩序又在不斷地破壞與重組。這種循環,就像人們日常經歷的各式變化和挑戰,充滿著不確定性,但又蘊含了無限希望。種種形式與意義盡化作謎題,等待觀眾自行選擇答案。觀眾不再是個被動的接受者,而是參與這場創作的一部分,因每個人的理解與感悟,都賦予了《三》獨特的意義。
在這趟形式與意義的探索旅途中,舞者用簡潔的動作為起點,融合巧妙的舞蹈編排與音樂搭配,引導觀眾注視了舞蹈形式之美,思考了形式背後所隱含的深層意義,還體會了秩序與破壞、疑問與選擇間的思辨關係。它讓觀者明白,舞蹈不僅僅是種身體表達,也是一種思想傳遞與情感共鳴,更是一種對生活、對世界的洞察。
結合鄧肯追求自由的靈魂,葛蘭姆挖掘情感的深淵,鮑許挑戰劇場的邊界,用肢體作為探索生命的勇氣,《三》就是走在這條無休無止,自我提問與創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