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讚嘆,史匹柏玩弄電影已臻至爐火純青,既說故事也教授電影知識和製作訣竅,《法貝爾曼》的細作,乍看是以自己家庭與成長經歷為主線,實則是一部面面俱到的電影科普教材,影片在人物劇情之外,觀眾欣賞到的,盡是「技術」攻略的基本常識。

年逾七旬的好萊塢金獎導演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將擱置心底二十年的願望付諸實現,拍出一部專屬他啟蒙之路的自傳性電影《法貝爾曼》(The Fabelmans),以真實成長背景,混搭商業要素,史匹柏運用了「音樂」與「文學」領域慣用的「複調」手法,讓傳記主角與戲中主角保持一定程度的「虛實」關係,戲裡,史匹柏化身主角薩米,藉助主角將成長過程的種種困惑與矛盾,透過敘事鋪陳與內心重新梳理對話,他掌握七分「真實」三分「虛構」技巧,橋段毫不掩飾流露著斧鑿痕跡,這種兼顧好萊塢電影注重供應觀眾的商業娛樂效果,確實達到豐富銀幕藝術的可看性。

故事擷取六歲打開電影視窗,至大學輟學後,獲得美國當代「最偉大」導演的約翰•福特(John Ford)創作思想啟迪的段落。記錄史匹柏如何摸索電影路徑,探求「藝術」、「商業」與「觀眾」三點平衡,留下他從影生涯的最初足跡。史匹柏將抓得住人心共感的「家庭關係」作為全劇張力的主軸,還不忘駕馭歷史題材,幽了那段反猶主義盛行,白人因優越仇視猶太人的沙文歷史一默,自己則在承受霸凌歲月中,一本築夢踏實,昂首進行。

必須讚嘆,史匹柏玩弄電影已臻至爐火純青,既說故事也教授電影知識和製作訣竅,《法貝爾曼》的細作,乍看是以自己家庭與成長經歷為主線,實則是一部面面俱到的電影科普教材,如影片開場,主角父親以科學原理解構電影運動下「影格率」與「視覺暫留」的正向關係;又如主角觀影初體驗中,幾幕戲中戲的「火車」場景安排,「火車」象徵電影誕生的歷史圖騰,是每個從影工作者所信奉的產業起源。而在人物劇情之外,觀眾欣賞到的,盡是「技術」攻略的基本常識。

藉由營造光影視覺的「攝影」技巧,構築出主角不同成長的印記,邂逅電影,從美國電影奠基者塞西爾•德米爾(Cecil B. DeMille)導演作品《戲中之王》(The Greatest Show on Earth)獲取首執導筒的能量,這段幼年時期以「藍莓夜光」為基調;自約翰•福特作品《雙虎屠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得到啟發,攝製槍戰短片的青少年期,採「金黃日光」為色澤;在情竇初開拍攝畢業製作的中學階段,用「亮橙陽光」為主色;決定高校輟學後,踏出約翰福特辦公室,取一片東曦既駕的「天藍晴空」作為結尾,一顆顆鏡頭下對襯的光影語言,正是貫穿全劇「視覺效果」的詩意靈魂。

主角在幼年觀影初體驗中,因驚訝汽車與火車對撞的災難畫面,嘗試用電控模型玩具,輔以手推增加火車、汽車相互撞擊與翻車的力道,這是經由攝影機反覆捕捉慘烈肇事奇景的加工再製,另在童軍營裡所構思拍攝的西部槍戰短片,在膠片上以針穿孔的結果,果然為影片構造出開槍射擊時火光迸發的「特效」視覺。

記錄闔家出遊,野地露營的膠卷,在捉取歡樂笑聲的當下,背景意外且忠實攝入母親與叔叔的肢體與情感連結,主角後製時,刻意抹去,僅保留母親最美妙動人的身姿,這層隱惡揚善手法,是「剪輯」者必須具備的敏銳專業。穿插軍官決策導致全軍覆沒的戰爭影片拍攝,是鋪墊母親抉擇將帶來家庭破碎的「伏筆」。而經常掌鏡的主角,利用中學畢業製作,原本可以把霸凌自己的惡少拍得極其醜陋,但惡少渾身洋溢的青春氣息,讓創作者站在藝術尖端摒棄好惡,回歸「藝術本位」,選擇用美好打動每個人心。

還有,怎麼發揮「劇本創意」?劇裡安插了兩個關鍵角色,一個是喜愛藝術,卻投入馬戲團與獅獸共舞的舅公,舅公眼中的藝術等同獅子,可以咬下人頭,主角不解地問舅公,「把頭伸進獅子嘴裡算藝術嗎?」舅公回答,「把頭伸進獅子嘴裡是勇氣,能確保獅子不會咬掉腦袋才是藝術。」另一個是導演約翰•福特,戲中他開示,畫面「地平線」在底部或頂部時,會很有趣;但在中間時,則會無趣到死。所以,學習領悟創意的精髓才是重點。

回頭品味母親序幕中的那句話語,「電影如夢,是一場你永遠無法忘懷的美夢。」這句話,不但鐫刻在幼小史匹柏心靈而成為一生追尋的方向,也是本片為觀眾精心設計的指標性觀賞指南。

第80屆金球獎典禮,史蒂芬·史匹柏以《法貝爾曼》奪下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大獎。   圖:翻攝自@aguirreryan Twi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