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塞拉耶佛的街頭,立即對於這個城市充滿衝突,且又在衝突中具有和諧的氛圍而驚訝不已,就像耶路撒冷一樣。
我住宿在離拉丁橋不遠的國王飯店(Hotel President),走路沒多久就可以到達一家土耳其餐廳 Konyalı Ahmet Usta。我後來之所以常常選擇那家餐廳,是因為那家餐廳的老板娘特別友善。
米里雅次河
我在塞拉耶佛待了約十天,天天走過那些街道,為的是把那些街道的街景看得清楚,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忘記,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來第二次了。
隔著米里雅次河,對岸就是國王清真寺,每天會有六次穆斯林禱告的時間,寺內的宣教塔會發出朗誦可蘭經的聲音將我喚醒,那個朗誦經文的聲音帶有磁性,聽起來比較像是催眠的歌曲。但我總是越聽越清醒,因為我想聽清楚經文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懂阿拉伯文或者土耳其文,以致於到最後我非常清醒且專注地聽取經文的涵義,但始終不懂他的意思。
到達塞拉耶佛的那天晚上,我便走過 Gazi Husrev-beg Mosque,看到許多穆斯林男男女女,爭相進入清真寺祈禱,他們非常虔誠,進入清真寺前,會在寺外淨身,然後脫鞋進入,男女分開,以表示純潔。
再往前走,會看到四個高聳入雲端的宣教塔,即便在黑夜中仍然因為燈光的照耀而醒目,那是另一座清真寺 Ferhadija Mosque。城市並未陷入黑暗中,因為許多燈光的照耀,天空像是寶石一樣閃亮的藍色,令人覺得充滿了一種屬於天方夜譚的神情。
聖心主教座堂
就在這座清真寺前方約百公尺處,便可以看到聖心主教座堂 Katedrala Srca Isusova,他像是一座堡壘一樣,護衛著他的信仰,在這座充滿穆斯林的城市。
他的右前方有一個露天咖啡座,即便是晚上九點多,喝咖啡的人仍然很多。我感覺塞拉耶佛是一座不夜城,夜晚的街道仍然行人絡繹不絕,我不知道他們尋求的是什麼,不知道他們是趕往清真寺,還是前往天主教堂,這座城市有時候令人迷惑,有時候令人清醒。他沒有涇渭分明,他始終把這些原本矛盾衝突的元素擺在一起,以致於我做為一個局外人,感覺到更加迷惑,或許做為局內人,他們是非常清楚的。因為街上行走的人們,除了我之外,並沒有顯出這樣的困惑。
我在天主教堂前轉彎,左轉後前行,依照我的方向感,不斷左轉的結果,應該可以回到我位於米里雅次河旁的旅館。在這裡我遇到了「塞拉耶佛玫瑰」,「塞拉耶佛玫瑰」是紀念塞拉耶佛圍城戰中陣亡公民的紀念物。它們是在戰後由砲擊城市造成的瀝青和人行道上的彈坑填滿紅色物質時形成的。他們被象徵性地命名為「塞拉耶佛玫瑰」,因為它們像一朵花瓣被撕裂的玫瑰,象徵著無辜平民的鮮血。
Sebilj
Sebilj 是一個木製的噴泉飲水台,它象徵著這個城市的公共供水系統,它也是一個廣場,經常有許多鴿子聚集,有許多人喜歡餵養鴿子,有許多穿著穆斯林傳統服飾的少女喜歡在這裡聚集。我經常在這裡駐足,我耽溺於鴿子帶來的和平象徵,也許在內戰發生期間,和平只是假象,但是在當下的街景裡面,和平卻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就像土耳其餐廳女老板的笑容一樣,令人覺得親切。
塞拉耶佛有輕軌,也有纜車。
森林公園
輕軌基本上四通八達,可以到達距離市中心比較遠的郊區,譬如著名的森林公園 Park Stojčevac,這裡有一條很長的林蔭大道。
路旁有一整排的高級別墅,有些已經改裝成餐廳。在林蔭大道旁享用比薩,還有一杯黑咖啡,看著路過的觀光馬車,以及散步或者運動的人們,是我在林蔭大道散步時最大的享受。我會輕易忘記這裡所曾經經歷過的戰火的蹂躪與洗禮。我想島嶼也是如此,即便戰火終有來臨與蹂躪的一天,但也會歸於平靜,畢竟島嶼有十分之七的面積是高山與森林,那裡蘊藏豐富的生命,還有回歸自然時終將獲得的寧靜。
來到林蔭大道前,我剛剛造訪了著名的塞拉耶佛隧道,它是紀念圍城之戰的重要景點。塞爾維亞的戰車將位於山谷中的城市團團圍住,城鎮內支持塞爾維亞入侵的塞爾維亞後裔正在巷弄之間進行都市游擊戰,試圖與外國的軍隊裡應外合,造成被圍困的穆斯林政府裡外都遭到夾攻,情勢十分危急。
由於城鎮被塞爾維亞軍隊切成兩半,中間只有一個隧道互通。因此,物資及情報的傳送都依賴這個隧道進行,隧道也經常受到砲火的轟擊,因為戰火不斷,隧道內時常崩塌,需要搶修。
纜車
纜車位於城鎮的另一端。
坐上纜車,可以俯瞰整個山谷及市區中心。我在山上的步道健行時,邂逅了一位波士尼亞的女子,她已經移民到日耳曼,遇到每年年假時,偶而會回來看看自己的故鄉。
對於內戰不愉快的回憶,她不願意多提及,但是她確定自己必須離鄉背井到異國,找尋自己的自由與幸福。
她並非穆斯林,但也無法繼續留在當地生活,所有過去的傷痛顯然令她無法負荷,每天的生活都是戰鬥,必須跟過去痛苦的歷史記憶戰鬥。因而,當她移民異國,再度回到故鄉時,對於過去的一切,始終不願意回顧。她的鄉愁成為一種失去記憶的鄉愁。
永恆之火
我在「永恆之火」駐足,「永恆之火」燃燒著,雖然戰火已經止息。但戰火在人們心中留下無可磨滅的痕跡。
塞拉耶佛公園裡面有戰爭期間被謀殺兒童的紀念碑,本該慶祝的新生,最後卻淪落為悼念死亡,新生與死亡,形成強烈的對比。
拉丁橋
米里雅次河上有一座拉丁橋,就位於我投宿的旅館附近,步行不到十分鐘的距離。
其實我從旅館門口右轉,走到河邊,就可以看見拉丁橋。
但是為了較為深入了解這個城市,光是自己走馬看花是不夠的。所以我參加了當地旅行社一個城市導覽的旅遊行程。只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花了美金六十元左右,並不貴。其中一站就是拉丁橋,導覽人員帶領我們走到拉丁橋,靠近橋的附近街道,地面上刻有紀念文,是我步行經過時不曾注意到了。此外,牆上有些凹痕,據說是當年槍擊的痕跡。
那一年,剛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發生的一百周年紀念。
第一次大戰的導火線,就發生在這座拉丁橋。
當時奧匈帝國的皇儲斐迪南公爵與夫人前來波士尼亞視察,斐迪南公爵時任奧匈帝國陸軍總司令,主張將原本採二元帝國體制的奧匈帝國改採三元帝國體制,除了原本奧地利帝國、匈牙利王國等二元體制外,再加上新近獲得的領土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與波士尼亞為三元帝國體制,意欲將克羅埃西亞與波士尼亞等地併吞為領土。引發塞爾維亞人的憤怒。居住在波士尼亞的塞爾維亞人組織「黑手會」發起暗殺行動,要保住克羅埃西亞與波士尼亞等地組成南斯拉夫王國與俄羅斯相呼應。
斐迪南公爵遇到兩名殺手,均因膽怯而不敢下手,第三名殺手丟手榴彈被斐迪南順勢撥開,竟沒有受傷,反而是副官受了輕傷。斐迪南決定要去醫院探視副官傷勢,改道行經拉丁橋,前導車隊未接獲通知,斐迪南的敞篷座車單獨前往,在拉丁橋的街角停下時,被埋伏在此地的殺手普林西普以手槍近距離射殺身亡。
作者:陳俊昇博士(筆名陳竹奇),高雄大學退休教授。
右手寫歷史,左手寫文學。
台灣嘉義人,目前從事台灣文學研究。
主要領域為現代性、後殖民書寫,專事寫作。
出版詩集《光影之間》、《這究竟仍是一場夢》
短篇小說集《以父為名》、《涵碧樓傳奇——雲林故事集》(致良出版社)
長篇小說《Psoseong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