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人類世界史,可以說就是一部文字文本史。那麼之前呢?從石器時代起,日常生活中,人們只用聲音語言溝通就夠了。而近代史和古代史最大的差異,就在於古代的文字是少數精英才有機會學習,而佔大多數的平民是沒有機會學習,而近代史則是一般公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在古代東西方精英,雖有機會學習文字,但都會面臨思想難以自由發揮的困境,這是現代人無法想像的窘境,也就是「食古不化」的現實難題。以下就以歐洲和中國為例,來說明這些文明課題。

一、歐洲的語言文字

教士教育的煩惱

羅馬帝國的興盛時期,拉丁文成為帝國的官方語言,到基督教成為羅馬的國家宗教後,聖經及教會教育就以拉丁文為正式文字。那個時候,若想進入羅馬統治集團,或想由教會接受教育,都必須先學會拉丁文。類似的情境,在東羅馬帝國領地,因承襲希臘馬其頓帝國的遣風,其官方的語言則是希臘文。這兩種語言文字,就成為西方文明源頭的文字系統。從文藝復興以來,西方的學者,必須以精通這兩種語言為最基本素養,不論神學、哲學、藝術、醫學生物、政治法學,都以引用希臘及羅馬的文獻為榮。

羅馬的東西教會都有志一同,將異教的文本藏起來或銷毀,所以接受拉丁文或希臘文教育的教士們,只能接觸到教會允許的宗教文獻。而其出社會後,也只能以宣揚基督教的教義為工作的重點,也就是基督教的意識形態,壟斷當時知識精英的認知體系。教會裏的教士究其極限,也只能將柏拉圖或亞理士多德的學說,融入基督救贖的形上學體系。

若好奇心重想要翻閱異教文獻,也只能偷偷看禁書,且有任何心得也不能向外宣揚。義大利小說家Un. 艾可的名著「玫瑰的名字」,就是描寫中世紀修道院中,教士們為偷閱異端文稿所興起的一連串謀殺案。這種予盾心態,長期存在於這些禁慾卻掌權的精英身上。當他們一邊獵殺女巫或審判異端,變態的心理衝突,借宗教的名義犯下無數的殘酷暴行,這和日後極權主義之下的暴君或暴民,有異曲同工之情境。

宗教改革後的語言巴比塔

歐洲宗教改革的重點,在將聖經改成各地的方言來傳播,此舉讓各地的平民百姓透過讀聖經,來學習認字。因認字而能閱讀當地的報紙,所以有多少方言,就有多少方言認同族群。所以當歐洲打完宗教戰爭後,有上百個政權團體參與談判簽約。之後衍生出多少國家,就幾乎伴隨多少種官方語言。以前知識精英,借著拉丁文就能在歐洲各地暢行無阻,現在可能跨過一座山頭或一條河流,就頓時成為陌生的異鄉人。

當法國強大時,法語就成為歐洲的上流語言。當德國強大時,學習德文就成為吸收新知的必要條件。當英美強權壟斷世界軍事貿易時,英語帝國就不斷消滅小族群的地方語言。現在open Al出現後,此困境也許可透手機即時翻譯解決。但大量的人文及科技文本,仍以英語為主,短時間內,人類仍然無法克服此文本巴比塔的困境。

二、中國的語言文字

書同文的官僚集團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就下令天下「書同文,車同軌」。從此中國的讀書人,只學一套書寫文字,就能通行全國。到漢武帝頒佈「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所以二千年的中華帝國思想史,就只是一部儒家經學史而己。

到隋唐的科舉考試興起,研讀古文考秀才擧人,就成為做官任公職的基本條件,「十年寒窗無人識,一舉成名天下知」,就成為士大夫階層生存情境。然而讀聖賢書考上功名後,官場文化鬥爭所顯現的情境完全不一樣。對比於西方教士,其面對的是和上帝生命契約的規範,其倫理約束力之大,一定比儒生那種內法外儒,在俗世生活中,說一套做一套所無法比擬。所以官場潛規則就成為儒生高層政治的生存技藝。不用懐疑無神論的共產革命後,其一批批新官僚都會面臨同樣的潛規則道德困境。只有民主化*的三權分立及媒體監督,才能節制這種人性的弱點。民主的普世價值不是擁有有更高的道德標準,只是在節制掌權者的惡形惡狀更有效率而已。

不踏實而激進的革命運動

不踏實的做學問心態

東亞社會被認為是在西方文化挑戰下,反應最成功的區域。但對比中日兩大國,大家仍認為日本的明治維新較為成功,為什麼?理由當然很多,但若從做學問的角度來考察,就可看出一些倪端。

日本長期接受中國文化影響,所以中國的書籍,日本人都像聖經一樣的迎回日本典藏。若要研究,一定先行翻譯,再做注解,最後再發表自己的心得,所以日本是中國最好的學生。當西方文化輸入時,日本的學習方向轉向歐美,以同樣做學問的方法,日本成為西方最成功的學生,至今日本在所有學術領域,幾乎達到和西方同步的水準。

中國因為當老師太久了,除了佛教傳入中國時,中國曾花上千年的時間翻譯研究。中國人對西學的態度,不重翻譯,喜歡自作主張發表意見。中國人文學者,到西方研究漢學拿學位,回到中國介紹西學,已成風氣。尤其對西方人文與科技之經典著作,在翻譯未齊全下,就發表研究成果,某方面只能騙騙自家人,無法和西方人一較高下。學術界美其名曰:創作重於翻譯。其實認真翻譯都可能誤譯,何來對西學比手畫腳。這種做學問的基本功夫做不到位,當然從同治中興起,中國的西化運動成果,自然遠遠落後於日本。大量的西方名詞翻譯,中國就直接引用日譯名稱就是明証。台灣在此漢語語境下,其心態也差不多,這種文化病就藏在文化基因中,而且病得很深重。這當然也造成對西方文化的盲目衝動態度,在自卑和自傲間擺動。

躁動的激進革命

中國從晚清開始的改革運動,可以說是激進主義不斷升級,由「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到「全盤西化」,再到「共產革命」,之後的文化大革命就不足為奇了。中共建政後,差點癈掉漢字,但也大量將漢字簡化。對比於台灣用輔助音標的方式,從國民小學起一步步學習,最終保住正體漢字的文化命脤。某些親共人士說民進黨政府,進行去中化教育,不知從何說起?

中共建政後,馬列著作才在政治正確需求下譯出全集。問題是兩千多年的西方文化的各種經典著作,漢語文化圈,要花多少時間翻譯吸收消化完成,而這大哉問,就擺在大喊中國崛起的中共政府面前,有錢而沒有文化教養,算那門子崛起?可長可久還是文化價值比較重要,不是嗎?如今漢學及佛學的最權威的研究,不在漢字文化圈,不就是最好的証明嗎?上百年的諾貝爾獎,有多少人由漢字文化圈培養出來?這不是兩岸在競爭的最好項目嗎?把有為的知識份子踩在腳底或關入牢裏,是永遠走不到的!

作者:黃吉川(筆名江夏)成功大學講座教授
學歷:羅東成功國小、東光國中、宜蘭高中、成功大學機械工程博士
經歷:成功大學研發長及教務長
榮譽:國科會三次傑出獎、力學學會會士、孫方鐸力學獎章
專長:量子電腦、超級電腦(領先全球之核心技術)
著作:161篇國際期刊論文、「到執政之路」共同作者
詩集:二本新詩集「我們」、「啟程」 一本古體詩「試嘗集」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下令天下「書同文,車同軌」。從此中國的讀書人,只要學習書寫小篆,就能通行全國。(圖為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詔書)   圖:取自維基百科。

成功大學工程科學系黃吉川講座教授指導學生認識軟體。   圖:黃吉川教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