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原著《雲形的龍》到義大利電影《情感素材》,卡斯特里圖與馬贊蒂尼立足在斯科拉原形故事根基上,融合了夫妻倆專長特質的意念與條件,場景由書店延伸向舞台概念,主角從父女機轉,成為父女與女演員的三角關係,這些更動是維持心靈探索下,讓小眾藝術去兼顧商業大眾胃口的一種變通手段。影片在法語、西語與英語地區發行時,片名改作《巴黎書店》,人物之外,添加空間詮釋,遐想力度即感擴增,比較微妙的是,當雲朵飄來台灣後,大概誤認台灣觀眾比較相信「愛情」,核心理念就變幻成了《愛在書店相遇時》。
義大利電影大師伊托雷•斯科拉(Ettore Scola),將未能如願開拍的原創劇本《雲形的龍》(Un drago a forma di nuvola),交給知名插畫家伊沃•米拉佐(Ivo Milazzo)團隊,運用鉛筆基調,勾畫出一本極富詩意氣息的繪本小說。隨著斯科拉辭世,這個關於「愛」、「棄絕」、「沉默」與「不言而喻」的劇本故事,便由他的影帝級學生沙吉奧•卡斯特里圖(Sergio Castellitto)偕同妻子瑪格麗特•馬贊蒂尼(Margaret Mazzantini)接手重新改編,並自導自演完成。
影片背景,依著原創劇本,圍繞在巴黎某個廣場一隅的一間舊書店,只是核心主線由父女情深轉向平均分配三顆看似認命卻又渴望脫離安分的孤獨靈魂,一個拘謹儒雅的浪漫主義書商,一位沉默無語的四肢癱瘓女孩,以及一名浮誇瘋癲,全身精力充沛的女演員。成長自文學藝術家庭的主力編劇馬贊蒂尼,發揮了血統涵養,將故事釀製成多元的「情感素材」,讓全劇沉浸在一片文學哲思當中。
原著《雲形的龍》,指狀似龍形般的雲,是故事中癱瘓女孩的代名詞。「雲」代表著純潔、無害,是外形上賦予他人認知的一種態度;「龍」則象徵充滿活力與氣勢熏灼的內在真實本性。這條遭受癱瘓苦難的雲形龍,封閉了所有外界可能進入內心交流的管道,雖擁有自在解讀和詮釋世界的能力,卻喪失幻化雲朵的力量,因為她棄絕掉任何可能體驗生活的機會,栽進無法改變形狀的困頓,致使這條雲形龍,偏往更加威猛強悍的孤傲性格發展。
斯科拉無疑是把聚光燈焦點投射在癱瘓女孩身上,書裡,女孩困坐輪椅,傾聽所有外在聲音,不做互動、不做爭辯,時時充當與讀者進行對話的第一人稱敘事角色,不過,讀者只能表象看著她穿梭於書中描述情況,卻無從聽取她內在真正的聲音,更無法與之作心靈層次上的互動。斯科拉這層借重「元敘事」意圖的手法,緊密將讀者和故事聯結一起的呈現,顯然脫胎自法國詩意下的現實主義。
女孩父親的型塑,堪作法國最後一位浪漫主義書商,是原著裡撐起動人親子關係的另一個關鍵角色,父親每晚為女孩講述文學經典,卻擺脫不掉女孩那場意外帶來不幸的內疚與自責,父親試圖透過與一名女演員的戀情來釋放心理承擔的負荷,但女演員卻是個知識貧乏、毫無深度,只想依附父親獲得穩定安全的過場配角,女演員的出現,是種刻意挑動雲形龍情緒的安排,警醒讀者注意察覺「行為心理」在負增強上容易造成的曲線變化。
相對斯科拉著重父女情感下缺陷心理描寫的原著,故事經過改寫後,加重了女演員的分量,強化「黃昏之戀」的娛樂公式,藉此沖淡嚴肅性、深層面的心靈課題,這種感覺靠攏商業市場,拉近大眾口味的作法,看得出更多器作用心,是來自符合導演卡斯特里圖與編劇馬贊蒂尼夫婦倆,同時做為成功演員出身的特質。
將身為演員的特性溶入改編劇本裡,從書商身分的轉換即可窺出端倪,原創經營舊書買賣的父親角色是個法國人,改為生活在異國的義大利書商後,異國戀曲所迸發的妥協與衝突勢必增強戲劇效果,加諸糾葛於女兒情緒的張力,親自上陣飾演父親角色的導演,將過癮把玩「悲」與「喜」兩張面孔,享受如影隨形兩頭擺盪的挑戰,這種類似「小丑」微笑、憂鬱,無關情節衝擊的呈現,正是「喜劇」內核的根本基礎,「你必須冒著被嘲笑的風險才可能觸及到崇高。」戲裡這句對白,牢牢定在影像盡頭,清晰可見為解開枷鎖而不斷掙扎的父親背影。
「生活就像一場戲劇表演」,應該是馬贊蒂尼重新編寫劇本的另一顆匠心,以女演員為聚焦的「劇院」,既是攪亂女演員生活的黑手,也是電影區別原著風格的代碼,影片開始,畫面中布幕拉開那一刻,意在隱喻舞台重現,戲裡所展現的一切虛假或不真實,誰能說不比我們真實的生活更加真實?當布幕關閉,貌似一齣戲的結束,實際卻是遞給觀眾一把可以打開自省和理解生命的鑰匙。若說女演員戲分加重是在取悅商業市場,倒不如解讀為,是摸索原著《雲形的龍》蛻變成電影《情感素材》(Il materiale emotivo)過程中,一分明確的中心思想。
劇情在大量生命與藝術價值的連篇累牘烘托下,形成影片重點的兩面刃,王爾德、叔本華、福樓拜、塞萬提斯、卡爾維諾、杜思妥耶夫斯基等文學大腕一一登場客串,大師堆疊加持的語錄確實豐潤了故事厚度,但礙於電影時間與攝影空間,過多文學精粹的鋪陳反掣肘了影片而變得扭捏不自然,或許導演與編劇輕忽了如戲裡所嘔心設計的一段關於「刺蝟困境」的對話,他們忘了叔本華的思想精髓,怎止於人際情感的互動,當然涵蓋著形而上的文學維度。事實上,文學哲思可以提振人性臻至永恆,但現實生活卻讓更多人軟弱。
鏡頭從巴黎的屋頂帶向書店的樓層,樓上女孩用靜止的身體,只稍藉著眼神、眨眼或淚眼說話。種種運鏡、轉場與場面調度下所建構的影像系統,讓電影呈現的藝術氛圍溫文、復古而夢幻,猶如置身巴黎,好似佇足新橋,像在不起眼已隔絕煙塵的街角書店,空氣中還布滿了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的柔柔香頌。導演刻意交織內部、外部的現實和迷離,把形上、形下的光影跟實體相融,技法鍛造明顯師法費里尼,向大師致敬的意味昭然若揭。
從原著《雲形的龍》到義大利電影《情感素材》,卡斯特里圖與馬贊蒂尼立足在斯科拉原形故事根基上,融合了夫妻倆專長特質的意念與條件,場景由書店延伸向舞台概念,主角從父女機轉,成為父女與女演員的三角關係,這些更動是維持心靈探索下,讓小眾藝術去兼顧商業大眾胃口的一種變通手段。影片在法語、西語與英語地區發行時,片名改作《巴黎書店》,人物之外,添加空間詮釋,遐想力度即感擴增,比較微妙的是,當雲朵飄來台灣後,大概誤認台灣觀眾比較相信「愛情」,核心理念就變幻成了《愛在書店相遇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