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居台北市的荷蘭籍藝術家Karin Janssen,過去十年間旅居世界各國,在遊牧般的生活裡從事全職藝術創作。荷蘭與印尼血統塑造了她獨特的身分與夢想,在作品中呈現為一個帶有超現實色彩的南島異域。身兼畫家、策展人和母親等多重身分,Karin Janssen 講述自身在各種文化和認同之間碰撞的經驗。
我覺得藝術家的工作和一般工作很像,其實每天都要坐下來,在固定的時間工作。不是等靈感來了才開始,而是畫、畫、畫。然後在你忙碌的時候,奇妙的事情就發生了。就像有人說,繆斯或點子會來找你,但只會在已經開始工作的人身上發生。
所以白紙其實並不可怕,它只是創作的開始;在持續的工作中,事物會慢慢銜接起來,並展露出它的意義。
我認為當一個藝術家和平面設計師是不同的,因為所有東西都必須從自己身上出來。平面設計師必須實現別人的想像,而我實現的是自己的想像。
平面設計師必須善於傾聽別人的想法,和其他人合作。雖然會融入自己的風格,但出發點和終點還是客戶。
但對藝術家來說,作品本身就是起點和終點。
妳在台灣舉辦首次個展的經驗如何?
我對展覽獲得的關注感到難以置信。因為這是我在台灣第一場個展,我原本以為不會有太多台灣人對我的作品感興趣,但有這麼多民眾來看展,我感到很高興。
在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室(C-LAB)這麼出色的機構裡辦展是非常讓人興奮的事。昨天,荷蘭在台辦事處的代表 Guy Wittich 來拜訪我,我們也和 C-LAB 總監賴香玲進行了訪談,拍攝方念華所主持的 TVBS 節目《看板人物》片段。我感覺非常受到台灣的歡迎。
能不能簡述妳的家庭背景,以及它如何影響妳作為一個人和藝術家的發展?
我的父親是荷蘭人,但我的外公和外婆是來自印尼的移民。我母親和我都在荷蘭出生。小時後,我外婆常說故事給我聽,關於一個遠方的熱帶國家,有美麗的森林和動物...我的外公常看自然觀察紀錄片,他還說,以前家裡開了一座動物園。
雖然現在說起來,我都開始懷疑有些回憶是不是做夢。但我外婆確實曾經告訴我,她是印尼原住民公主的後裔。不過,這些故事的真實和虛構性是很難分辨的,因為美好的故事背後,常是醜惡的歷史真相。像是我的外公入伍參戰,外婆被日軍俘虜成為集中營的戰俘,到最後兩人必須逃離自己國家。到現在,他們還是渴望著那個遙遠的天堂 ― 荷屬東印度群島,充滿著食物的香氣、純樸的人民、美麗奇妙的風景和動物...但它是一個早已失落的夢。我想,這種對異鄉的渴望深深地影響了我,並表現在我作品裡。
也許,它是我在成長過程中逃避現實生活的一種方式。我喜歡帶有這樣異國情調的身分,讓自己成為我外婆以前叫我的「tropenindo」― 一個擅長生活在熱帶雨林中的荷印混血兒。
我到現在還沒有去過爪哇,我外公外婆的家鄉。我走遍了世界各國,看過許多地方,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去那裡。也許我是怕踏上它真實的土地,會讓我的夢想破滅。怕看清楚它不過就是另一個國家,有臭氣熏天的垃圾、坑坑疤疤的道路,還有人類發展和旅遊業佔領了那個不復存在的天堂。
作為一名橫跨三大洲 / 四座城市的全職藝術家,在不斷搬遷的過程中,有什麼是你不變的創作源泉?
我每搬到一個國家,在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在當地的體驗就成為我的創作源泉。其中也包含了我自己的笨拙、可笑和掙扎。這些地方改變了我,改變了我這個人;而這種改變,就是我創作的中心。
所以,我不是到一個地方旅行,然後畫出那裡的風景,我畫的是這些地方如何改變了我。
長年離鄉背井的生活是否讓你有「無根」之感?
其實我並沒有所謂「連根拔起」的感覺,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沒有根的。荷蘭總是給我一種幽閉的感覺,但倒不是因為這個國家的特質,而大概跟我年輕時在那裡度過的生活有關。
我還蠻喜歡自己在國外生活時的「局外人」身分。身為藝術家,你其實就是一個往內探尋的局外人;更多的是反觀和思考事件,而非完全地參與。
但我也想念和別人自由交流的感覺。你可以飽讀一個地方的歷史,但如果不了解周圍的人在說什麼,就無法建立那些重要的連結。
所以,身為局外人是一種五味雜陳的感覺。
你形容自己在國外是個「局外人」,是否反映了你在歐洲作為一個混血兒的成長經歷?
其實和一般人想像的不太一樣。從十幾歲開始,我就覺得自己似乎有某種種族上的優勢,因為我有荷蘭和印尼的血統。我常感覺,大部分國家的人都把我當作是稍微不同的人,但不是完全的「他者」。
我從來沒有因為混血兒的身分被荷蘭人歧視。荷蘭是一個文化非常多元的國家,雖然我在一個貧困的地區長大,在那裡,當白人並不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我在 Utrecht 的 Lombok 地區出生,那是一個以印尼島嶼(龍目島)命名的工人階級地區,由種族多元的社群組成。搬到 Kanaleneiland 之後,我是小學裡僅有的二個荷蘭小孩之一,因為自己不是摩洛哥人、土耳其人、蘇利南人,我反而感覺自己像個外人。後來我們又搬了家,搬到南部一個更有荷蘭風情的小鎮,但我一直被不同民族的人吸引,他們總是讓我感覺更有趣、刺激。特別在我的青少年時期,混血的身分背景成為我個人認同上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一直很喜歡這種變色龍般的身分,時而特殊,時而融入。但是在亞洲,我常常只是被當成美國人,人們不會問「你從哪裡來?」,而是問「你是美國人嗎?」所以在這裡,我的確失去了自己像是變色龍的那一部分。
妳曾在倫敦經營畫廊,從事獨立策展。是什麼讓妳想去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和妳個人的藝術創作有什麼關聯嗎?
幾乎可以說是一場意外。我在倫敦時,騎車路過東區一家待租的舊店面,於是就和當時的男友(現在的丈夫)搬進了這家店的後方的房間。我們買了一大堆折疊式的 Ikea 小家具,就開始在那個 20 平方公尺的空間裡生活了。
我把店面空間當作工作室使用,但它看起來實在太像畫廊了!這店面的櫥窗,夾在一家肉店和孟加拉雜貨店中間,很多人走過時都會往裡面看。於是我邀請了一群藝術家辦了一次聯展,後來又邀了更多策展人來辦展。
在這些合作中,我學會如何當一名策展人和處理辦展的實務工作。對藝術家來說,這些是很寶貴的經驗,因為我合作的畫廊通常都會幫我把公關、媒體、統籌、銷售這些實際面的工作處理好。
當我把自己的角色換到另一邊時,我在藝術家和畫廊之間的關係上學到很多。但我最喜歡的部分還是與其他藝術家的合作,那些藝術性的連結、回饋、作品相關的討論等等,因為我自己也是藝術家。
台灣或亞洲有哪些事物啟發了妳的創作?
我確實會在作品中運用台灣的元素,然後把它變成自己的故事。我喜歡那些像是色彩斑斕的寺廟、華麗的龍等。人們對龍的認知在東方和西方是如此不同。在這裡,它是幸運和力量的象徵,而在西方,它們是邪惡的神話角色。我喜歡有雙重意義的事物。我也在作品中,用龍象徵一開始似乎是負面的,但後來轉變為正面的好事。
另外,這裡的風景,尤其是珊瑚礁也是我的靈感之一。自從我到台灣後,我開始把人的心理當作一座島嶼來描繪,它也可能是我在半自覺的狀態下,在作品中處理台灣的方式。
_Karin Janssen的作品呈現一個帶有超現實色彩的南島異域。 圖/藝術家 Karin Janssen提供
Karin Janssen喜歡有雙重意義的事物,喜歡一開始象徵負面的事物,但後來轉變為正面的好事。(藝術家 Karin Janssen提供) 圖/藝術家 Karin Janssen提供
Karin Janssen「超凡的機器 Extraordinary Machine」展。 圖/藝術家 Karin Janssen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