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戰後黨外世代,拒絕重播雷震版

戴振耀剛上初中時,就憤憤不平於雷震被捕,沒想到19年後,一樣的狀況又發生在前高雄縣余登發身上,都是構陷『通匪』的罪名,但真正的目的,同樣都是要阻止、恐嚇、打壓黨外勢力的串連團結。

「日本統治時,台灣人組民眾黨,日本人嘛無禁止;日本人對民眾黨擱按怎袂爽,嘛無這尼殘忍(再怎麼不爽,也沒這麼殘暴)。」耀伯認為,這也是國民黨比起日本人更可惡的指標之一。

團結、勇敢、立即!戰後出生的「國語世代」,展現了跟228夢魘糾纏一生的「日語世代」,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風。橋頭這場示威行動,蔣經國並沒有立即「依法」逮捕的整肅行動。

或許,這大大出乎蔣經國的預料,因應亂了套;或許,失去美國承認代表中國,國際環境對國民黨很不利;或許,遊行者不乏具備高民意基礎,以及這一年多來,林義雄、張俊宏等黨外人士,在省議會對戒嚴體制炮火旺盛,民間熱烈關注,讓蔣經國有所忌憚。

總之,蔣經國企圖複製19年前,蔣介石逮捕雷震的政治劇本,戰後出生成長的黨外新生代,堅決脫稿演出。

蔣經國是否忌憚台灣民情,「台灣日報被迫易主事件」或許可以列為參考指標。台灣日報創辦人原是國民黨情治系統夏曉華,1976年債務因素,轉手賣給江西省籍律師傅朝樞。

傅朝樞接手「台灣日報」,頗有報紙版的「自由中國」之風,定位大台中地方報,但適逢黨外空前當選廿一席省議員,聯合質詢又經常造成轟動,大量省議會新聞成為最大賣點,批判色彩濃厚。

台灣日報轉手傅朝樞之前,平均每天發行僅約3萬份,轉手後靠省議會新聞,報份激增到30萬份左右,讀者也不限大台中地區,其他縣市的黨外陣營,甚至主動協助報紙的業務推廣。

台灣日報有別於其他報紙的新聞角度與言論尺度,讓蔣經國咬牙切齒。很快的,1978年8月底,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奉命出手,授權附屬事業「黎明文化」,以1億8千萬元「收購」,毫無拒絕的餘地,台灣日報自此變成軍中報紙。傅朝樞也形同被迫流亡海外。

初嚐警特政治恐嚇

「你今天到那裡,還幫忙發傳單,那是非法行為,你知不知道?你才剛當選,勸你不要為了這種事,連鄉民代表都做不成。」橋頭派出所的外省籍所長,在橋頭示威遊行的當晚,就到戴振耀家裡警告。

儘管無法得知,也無法證明,蔣經國究竟基於什麼因素,並未立即祭出戒嚴法,整肅橋頭示威遊行的黨外人士,但是,死罪暫饒,活罪難逃,連只是到場圍觀與協助發傳單的戴振耀,也無法倖免。

不只派出所所長登門警告,保防組(保密防諜組)的人,也多次登門「拜訪」攀交情,探動靜。當時農村人家向來沒有關門鎖門習慣,保防組經常擅自進入,探頭探腦,逼得戴振耀祭出「構成侵入民宅」的逐客令。更誇張的,還有趾高氣昂的調查局人員找上門。

「戴振耀、戴振耀,喂,戴振耀在不在嗎?」一位年約24、5歲,白襯衫,黑長褲,拿個公事包的年輕人,向門內高喊兩聲後,轉而對著打赤腳、穿短褲、戴一頂斗笠,正在前面菜園進行農務的戴振耀,大聲喊問。

「你欲創啥(要幹什麼)?你是咧大聲小聲啥(大呼小叫什麼)?戴振耀是你咧叫的嗎?人好歹嘛(人家好歹也)是鄉民代表,哪這尼無禮貌?」戴振耀忍不住斥責口吻回應。

「我是調查局的,戴振耀是不是住在這裡?」被凶一頓的年輕人,不知是欺善怕惡,還是自知失禮理虧,口氣稍微客氣一些。

「啊你是讀啥米學校的?」年輕人的口音,一聽就是台灣人,卻堅持講「國語」,戴振耀故意依老賣老的用台語問。

「我文化畢業的。」年輕人一時之間,不理解為何被問這句,楞了一下照實回答。

「你足嘸菜吶,你欲呷頭路(你很可惜吔,你要找工作),公務人員的頭路這尼多,你不去考,去考調查局,你毋知影調查局,人家攏介看不起嗎?大家攏說彼是蟑螂,抓耙仔,攏躲咧壁角(都躲在牆角)。我看這咧頭路不介好,你最好早早換頭路。」戴振耀毫不掩飾對台灣人甘於去做國民黨走狗的不以為然。

「戴振耀有在嗎?」年輕人不願回應調查局的社會評價,臉色不悅的重複問這句。

「不佇(在)啦,你另日(改天)再來找伊啦。」戴振耀心想,連要找的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不想再跟他浪費時間。調查員倖倖然離開,從此未曾再來。

南海血書許信良遭解職

橋頭示威遊行中,戴振耀形同「路人甲」,都遭到派出所所長、保防組、調查局的「專程拜訪」,其他實際參與者的壓力也可見一斑。最嚴重的,就是國民黨發動媒體跟桃園縣議會,強力圍剿當時的桃園縣長許信良參加遊行「曠職一天」,同時以「擅離職守」的理由,移送監察院彈劾。

彈劾文中有一段被,黨外雜誌引為政治大荒唐的,就是「……阮天仇等十餘民眾,指控許信良擅離職守」。

阮天仇這個名字,因為所謂的「南海血書」,當時在台灣可謂無人不知,不人不曉,已經往生的越南難民,竟然出現在堂堂監察院官方文書中,指控民選的桃園縣長擅離職守?

「笑死人,彼時國民黨的電視、報紙、學校,攏咧宣傳『南海血書』,政治洗腦,抹黑民主人士,內底真多(裡面很多)根本違反常識,黨外人士、黨外雜誌攏咧批判。」說到南海血書,耀伯到老都很憤怒。

美國預告將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3天後,12月19日「中央日報」副刊,大篇幅刊出3千多字,署名越南難民阮天仇絕筆的「南海血書」,全篇血淚控訴共產暴政,以及指責聯手造成越南淪陷悲劇的,就是所謂「偉大盟邦(暗指美國)」與「民主鬥士(暗指反對派人士)」。

越南於1975年南北統一,隨後幾年,越南難民漂流海上的新聞,經常是國際新聞關注的焦點,因此,國民黨捏造南海血書,除了洩憤修理美國斷交,影射黨外人士之外,更立即挑起台灣人民恐懼淪為海上難民的敏感神經,非常成功的將「破壞團結的黨外陰謀份子」,迅速打成全民公敵。

當時,一個月內印發給國中、高中學校師生的單行本,就高達150萬份,不僅要寫心得報告,還要考試,而且很快列入學校教科書,軍公教也人手一本,甚至不到1年,拍成電影,加上電視播出,深植人心。

許信良遭省政府解除職務的行政程序,三天內就移送監察院,4月20日通過彈劾案,再到公懲會於6月29日通過解職案,歷時僅5個月。

期間,黨外依舊展現不屈服姿態,藉口一起為許信良「過生日」的名義,5月26日席設中壢市原縣長競選總部,實際當然又是繼「橋頭示威遊行」之後,再一次挑戰戒嚴法的禁止集會。

國民黨為此不惜下令桃園地區工廠強制加班,以阻止參加人數,生日餐會附近的大街小巷,佈滿憲警持槍戒備,氣氛森嚴恐怖。即使如此,黨外人士1千多人如期參加,余家班專程包車前往,青年振耀當然也沒缺席,會場再湧入超過2萬的聲援群眾。

橋頭事件了後,黨外的聚會活動,雖然不是每場攏會到,但我會使(可以)參加的,攏盡量參加,許信良這場我嘛有去。這年,國民黨動不動就是用一大堆憲兵警察恐嚇黨外人士,但是,黨外彼時攏展現絕對不屈服的姿勢。」

類似當天軍警全副武裝,持槍戒備的陣仗,也出現在省議會開議期間,甚至以軍演之名,坦克車開進議會院區,恐嚇意味十足,引發林義雄、張俊宏在六月中旬質詢時,強烈批判形同對民意殿堂的「大軍壓境」。

此外,彰化黃順興成立服務處、宜蘭黨外歡送陳菊應邀出國進修,都遭到「軍演」的干擾與恐嚇。黨外的任何抗議,都變成國民黨發動媒體輿論,抨擊黨外人士不愛國,才會反對強化軍隊的演習訓練。

公懲會在6月29日通過許信良解職案,桃園縣境也再度「大軍壓境」,許信良發表聲明,這是「對民意的侮蔑,對民主的摧殘」,顧及大眾福址,他不採取激烈對抗,但希望這是台灣最後一次政治迫害。

林義雄則在黨外總部記者會怒斥,「國民黨假借民主,欺騙友邦;假借反攻大陸,壓榨台灣百姓。國民黨只憑一紙公文就把許信良休職,這表示國民黨在造反」,「今天國民黨在台灣,已經不是一個政治團體,而是叛亂團體」。

在國際社會普遍承認北京政府是唯一合法代表中國,連美國也在半年前否認中華民國政府的敏感時刻,林義雄原意指是背叛民主的「叛亂團體」,卻意外打中蔣經國的痛處。

美麗島事件入獄,林義雄被鎖定,並且遭到慘無人道的暴力刑求,甚至滅門血案,各界咸認極可能與「叛亂團體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