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乾淨的散文,用語節制、不濫情。唸起來聲調好聽,句讀不多餘。散文是種富含聲音的文體,沒有小說完整的故事性和結構,沒有詩如歌如山般的意象,散文的日常顯得近乎平庸,但那正是散文可貴的地方,寫散文的人無法隱藏自己的身世。

 

喜歡散文的人不多,常聽到有人評論這個文體的老派、它的流於抒情。抒情美文儘管是散文的一大面向,但也不是全部。對我而言,寫作者有兩種,一種是層層包覆,建構整個世界去容納自己;而另一種是難以隱藏的暴露,文字的美麗和說話的好聽可以讓掩埋的傷心被看見,被看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像秘密需要有人共享,傷心也需要被他人所知。

 

某個傷心而躁動的夜晚,我想念起他唸的一段文字,我彷彿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於是我小聲的在房間唸著:「我很喜歡房間。很喜歡四面牆壁緊緊包圍著的感覺。在房間的中央抱膝蹲坐著的時候,總覺得好像回到了遙遠的地方。令人懷念的氣息壟罩了上來。像是在孤寂的童年場景般的地方,無論經過了多久,都特地趕來的、某個重要的人,果真翻越重重的日夜,抵達這空無的、只有我獨自一人的洞穴般的房間,而與我相見了。光是為了這份心意,便令人感動得想哭。」

 

那是言叔夏的《袋蟲》,在朗讀的時候,我的貓在櫃子上方驚恐地看著我,彷彿無法理解這個凌晨跟以往凌晨的不同。每個人都有解釋文句的能力,儘管有句讀,唸出來的停頓之處也都有些許的不同,散文還是要唸出來才行,唸出來好即是好了。儘管言叔夏在夜晚安撫了我,但我仍知道,她對我而言太過潮濕,她吐出的字皆帶著水氣,是帶她去海邊的母親給予

她的,在那個大雨將至的時候去的海邊,水氣太過,沒有人能抵擋的了。所以,我只能慢慢讀著她,直到將身邊的人讀醒,來見為他翻越重重的日夜的我。

 

什麼都是假的,只有生活是真的。我喜歡稱與我相伴的人為伴侶,這比什麼都讓我覺得親密,但我也知道那是假的,儘管身邊有人作伴,異常的寂寞還是會襲來。那個寂寞源自於根本性的不同,根本無以緩解,遇見誰都一樣,只能獨自排解。寂寞很真實,所以我喜歡;散文很真實,所以我寫。我想要原諒寂寞,因為那是無解的真實。

 

作者:曾儀靜

 

(編按:新頭殼網站與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每星期五固定推出書評。)

「我很喜歡房間。很喜歡四面牆壁緊緊包圍著的感覺。在房間的中央抱膝蹲坐著的時候,總覺得好像回到了遙遠的地方。」圖:三餘書店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