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這是金曲歌王謝銘祐先生獲獎歌曲《路》的其中一句歌詞,曾因蔡英文總統在2020年雙十日的演說中被引用而廣為周知。當時謝銘祐在接受媒體訪問時即表示,「希望大家不要忘記,台灣今天的民主,是許多前輩爭取來的。」

據中央社2月8日報導稱,中廣董事長趙少康於2月7日在臉書發文略謂:國民黨議員羅智強展開400公里謝票之旅,期待同志們的聲援可以成為智強兄及國民黨持續前進的動力,為中華民國的長治久安注入希望。」惟趙的PO文中引用了謝銘祐創作的《路》歌詞中的精華段寫道:「有路,咱沿路唱歌;無路,咱蹽溪過嶺」,然而,全文並未附上歌詞創作來源,完全不尊重創作者的版權。

中廣董事長趙少康。 圖:張良一/攝(資料照)

謝銘祐:《路》是獻給為台灣犧牲奉獻的前人而作

創作者謝銘祐先生當天隨即在自己的臉書上PO文譴責:「任何人都可以引用我這二句歌詞,這是用以感謝為了台灣犧牲奉獻的前人,唯獨國民黨徒無臉可引用,因為這些前人有一大部分皆為國民黨所迫害,不覺得可恥嗎?趙少康先生!」

這是過年期間在台灣發生的一件趣味插曲,為此趙少康先生罕見的出面道歉並刪文。

自稱是趙少康小編的「Nylo Sun」在謝銘祐臉書留言,強調「未在文中註明您的著作是我的疏失」,惹來其他網友一陣砲轟。 圖:翻攝自謝銘祐臉書

而在中國那邊呢?當然也不會太過單調。除了因北京冬奧各項賽事所引發的各種綜藝性笑料和互罵事件,相對嚴肅的事件,我認為應該是春節前的1月29日,中國清大法律學教授勞東燕在微信發布題為《直面真實的世界》文章。離奇的是,在發文後不到兩小時內,即被中共無所不在的網路管制系統以「此內容因違規無法查看」而遭全網刪除。

儘管遭到刪除,在當今網路世界中,仍然還是維持著「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優良傳統」,勞教授被刪除的這篇《直面真實的世界》之文章,反而在牆外世界引起了熱烈關注且被廣泛討論。

何以中國清大勞東燕教授自省長文會被禁?

2月2日,美媒「RFA」(自由亞洲電台)即搶先發表評論:清華學者勞東燕貼文遭刪除,是誰不敢《直面真實的世界》?該文開頭的介紹說:

正能量爆棚的社會,歲月真的靜好嗎?對北京清華大學法律學系教授勞東燕來說,顯然不是。不過,她在微信公眾號發出新春回顧與展望的省思文章《直面真實的世界》已遭刪除。這位新生代的中國刑法學者曾為同事許章潤發聲,並警示濫用人臉識別科技的隱憂,但這次究竟說了什麼而遭到網管「404」?中國只允許一種聲音的存在,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在一個到處充斥正能量話語的社會,不安感卻像潮水一樣,迅速地在全社會蔓延。」勞東燕在《直面真實的世界》文章中的第一段寫道。

這位曾在2016年榮獲中國人文社科最具影響力青年學者、第二屆首都十大傑出青年法學家的中國刑法學學者,對中國的法治建設一直努力說真話。勞東燕在該文中,一則回顧今年、也展望了來年,全文長約6000多字,卻通篇都沒有點名提到任何一位中國現任領導人。她只是謹慎地反省自己說,「眼見著依法治國日益地變成以刑治國,法家主義的法制卷土重來」,正是因為過去包括她在內的很多人選擇忍讓退卻,才讓惡人繼續做惡,「在某種意義上,對於周遭環境的日漸惡化,選擇忍讓退卻的我們,其實都負有消極不作為的責任。」

1986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同時也是納粹大屠殺倖存者的羅馬尼亞裔美國人埃利維瑟爾(Elie Wiesel),曾經寫下可堪對應的如此銘句:「我們(人類)永遠必須選邊站。保持中立足以助長壓迫者的氣焰,對受害者無益;沉默只會鼓舞折磨者,不是被折磨的人。」 (We must always take sides. Neutrality helps the oppressor, never the victim. Silence encourages the tormentor, never the tormented.)

 

中國清華大學教授勞東燕。 圖:擷取自中國清華大學官網

誰還記得2013年習一上台就宣布「七不講」?

翻回還不到10年前的史頁,2013年習近平剛掌權即傳出對校園頒布了「七不講」的指示:①普世價值不要講、②新聞自由不要講、③公民社會不要講、④公民權利不要講、⑤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錯誤不要講、⑥權貴資產階級不要講、⑦司法獨立不要講。

2013年5月13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非公開發表的《關於當前意識形態領域情況的通報》(9號文件),並下發到中共縣團級供相關幹部學習。該通報提到「要切實加強對當前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把加強意識形態領域的工作列入重要議事日程,做到有載體、有活動,形成學習制度」,要求相關官員同「危險的」西方價值觀作鬥爭。文件中稱,要「確保新聞媒體的領導權,始終掌握在同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保持一致的人手中」。

可惜,西方各資本主義國家在當時都將習近平亟欲推動的這對抗政策當作笑話或謠傳,在龐大市場利益的追逐下全都不當一回事,以致才會姑息到現在而宛如驚弓之鳥似的必須要日夜繃緊神經圍堵這頭崛起的中國異形。

同樣的,中國數量可觀的自詡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們也一樣抱持著勞教授文中所指控的「在某種意義上,對於周遭環境的日漸惡化,選擇忍讓退卻的我們,其實都負有消極不作為的責任。」

誰在紀念因起草《零八憲章》而死於獄中的劉曉波

勞文中我們這才看到了這樣的沉痛自省:

在恍惚中,我聽到國家機器在那裡嘎吱嘎吱轉動的聲音,反應敏捷,運作有序,卻缺乏任何溫情,顯得理性而冷酷。在這樣的國家機器眼中,抽象的群體至高無上,而具體的成員毫無價值。事實上,作為群體的民眾被抬舉得越高,作為個體的成員就愈發地無足輕重。兩種理念竟能並行不悖地存在,世界就是如此的荒謬。

起草《零八憲章》的劉曉波在2008年12月8日被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刑事拘留;2009年6月23日,劉曉波被控因「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經中國檢察機關批准逮捕。12月25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剝奪政治權利兩年。在這之前的12月10日,有328名《零八憲章》的起草者和簽署人發表聲明,表示願意跟劉曉波共同進退,寧願被判刑。

在那份《我們願與劉曉波共同承擔責任》的聲明中說,如果劉曉波被起訴,那麼作為《零八憲章》的簽署人,每一個人都是案件的組成部分,「對劉曉波的起訴就是將我們每一個人都置於審判席上;如果判處劉曉波先生有罪,也等於判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罪。我們只有和劉曉波先生共擔刑罰」。

然而,這些聲音相對於中國千萬個知識分子的比例而言,畢竟是杯水車薪,這也等於讓為惡的統治者得以無所顧忌地對於任何異議者進行鎮壓與摧殘。當被統治的人民繼續選擇明哲保身而保持沉默,這也就驗證了埃利維瑟爾的另一句名言:「愛的相反不是恨,是冷漠;藝術的相反不是醜陋,是冷漠;信念的相反不是異端邪說,是冷漠;生命的相反不是死亡,是漠不關心。」 (The opposite of love is not hate, it’s indifference. The opposite of art is not ugliness, it’s indifference. The opposite of faith is not heresy, it’s indifference. And the opposite of life is not death, it’s indifference.)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右)今年7月病逝,人權觀察組織等19日在美國華盛頓特區舉辦紀念活動,呼籲中國釋放劉霞。 圖:達志影像/路透社資料照片

勞東燕:為何被統治者總是善於為統治者著想?

而勞東燕教授也在此文中書寫了極為深沉且警醒的迷茫與荒謬的反思:

更為荒謬的是,很多被套上枷鎖的人,不僅不憤怒於自由的喪失,還頗為怡然自得,就像溫水中被煮的青蛙。並且,雖然自己也是被統治者,卻特別善於為統治者著想。一切都是為了大局嘛,限制自由算什麼,犧牲他人的權益更是不值一提。也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普通個人為維護自身的正當權益,被迫承擔越來越多的汙名。

在讀到文末之前,我們看到勞教授在自陳的各種「惡」之後,卻突然反縮到個人的一種正能量的勇氣:「在不拉低自己的前提下,是應該考慮堅決反擊的。」真的是這樣嗎?如果這是中共整個體制造成的荒謬世界,單憑一己之力的對惡的「反擊」,可能最受傷的還是會是反擊的自己吧?

事實上,中國被統治者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蜂擁群起地對那為惡不盡的統治者們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才對吧!

回頭想想,台灣如果沒有2014年的318類革命的那場太陽花運動,現在很可能繼續被中國緊緊牽絆住的鎖鏈無情拉扯著,也因而在無以解脫的被宰制的命運下苟延殘喘吧?

也只有在這樣的認知心情下,我們再重新去聆聽謝銘佑創作的《路》,我們將會捕捉到創作賦予這首歌曲的意境與神韻,我們也才真正能理解謝銘佑何以會對趙少康怒斥:「唯獨國民黨徒無臉可引用!」

太陽花運動當時,民眾佔領立法院。 圖:新頭殼資料照片

作者陳昭南:曾任第二屆、第四屆立委、現為網路媒體專欄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