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總統府秘書長陳菊日前獲總統蔡英文提名監察院長,陳菊表示這次重返初心捍衛人權,年少時,因緣際會投入黨外運動與人權工作,爭取民主自由、捍衛人權尊嚴,讓我這一生因此豐富且充滿意義。本訪稿為文史工作者張文隆於1993年4月7日進行,是筆者撰寫碩士論文──〈郭雨新與戰後台灣黨外民主運動〉(台灣師大,1994)所做的口述歷史。原本要收錄在《郭雨新先生行誼訪談錄》(國史館,2008),後因故割愛。今藉由新頭殼發表,以饗讀者。

1973年監委選舉

監委的選舉,當時國民黨掌握一切,我們認為沒有很大的希望,那種情形之下,郭先生認為與其拿一票、兩票,不如零票落選。監委落選當天晚上,郭先生回到辦公室,叫我們到他家裡吃飯,當時齊世英來到他家看他,在淒涼的感覺中給我們比較大的溫暖。

郭先生因為已經省議員沒有做,所以他的工作並不是很繁重,通常我每天都會去一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事情處理一下。我想那個時候比較重要的是,因為我的關係而使郭先生認識黨外運動的新生代,尤其他在1975年參選立法委員,因為我的關係而有很多年輕朋友加入,這是台灣的新生代第一次比較公開介入台灣的反抗運動,這群人就是邱義仁、吳乃仁、吳乃德、田秋菫、謝明達、蕭裕珍、賀端蕃、林正杰、范巽綠、周弘憲、周婉窈,我想最大的意義是,這一批人在當年介入台灣的反對運動,就從此沒有再離開,即使屬於不同派系,但是他們到現在都還在為台灣的社會而努力。我覺得如果在郭先生政治生命晚期,我作為他的秘書,對台灣的民主運動比較有不同的意義,應該在於此。就是使台灣的新生代投入台灣的反抗運動,而他們形成一股力量。

台灣政論》(註:1975年8月創刊,僅出版五期,同年12月即遭停刊)是黃信介、康寧祥和張俊宏創辦的。張俊宏那時候非常落魄,郭先生非常疼惜張俊宏,在這些中生代的反對人物裡面,郭先生最喜歡張俊宏,和他的關係最好。郭先生和台灣政論是一種反對運動命運與共的關係,張俊宏是我的老師,我們非常支持他,所以在台灣政論創辦的時候,當時我還在政大公企中心,下班之後我去郭先生那邊晃一下,我大部份都去台灣政論。台灣政論當時候一群人在那裡,包括司馬文武、黃華、張金策等人,他們要找什麼資料,透過我在圖書館,或是我的很多老師在中央圖書館替他們找最好的資料。當時統獨沒有那麼對立,陳鼓應、蘇慶黎、王拓都是那個時候加入台灣政論。當時國民黨的壓迫比較大,統獨路線還沒有那麼鮮明,整個情勢的發展是共同對抗壓迫都來不及了,所以當時整個黨外都還是在一起。

1975立委選舉

立委的選舉,我幾乎就是全心投入。原先要選不選,郭先生一直在躊躇,後來才決定要選。那文宣就是由《台灣政論》這一批人來做,郭先生那時候的文宣是非常新的。我們平常是在台北縣、基隆市,禮拜六、禮拜天就回宜蘭,記得有一次在南方澳,就有軍人出來公開發黑函,說郭雨新的女兒郭惠娜到中國大陸去,這不是事實,我們在那裡跟他們爭執,真沒道理!在演講會上我遇到林義雄,我說:「這實在是無法無天,真沒道理!」林義雄跟我說一句:「若那麼合理,我們就都回家睡覺就好了,這就不用咱來做。」在整個選舉過程當中,國民黨用盡所有的方法對郭雨新的醜化。當時令人比較感動的是,那批年輕人開始投入,當國民黨在宜蘭對郭雨新做很大的醜化,他們這些學生都穿台灣大學的制服,去宜蘭、羅東發傳單。早年而言,這是非常勇敢的!這次選舉有一個比較大的意義,因為林正杰的投入,我們開始談眷村問題,向眷村喊話,眷村的問題我們那個時候開始提出來,我們跟林正杰在板橋到他們的眷村被用棍棒趕出來。我想郭先生在立委選舉相當有意義的是,這些年輕人的投入、眷村問題的提出,以及台灣反對運動裡頭跟過去傳統不同的傳單宣傳方式。

投票當天我在宜蘭的競選總部,從早上差不多十點開始,就不斷有人打電話來說哪裡作票、哪裡作票。在那個過程當中,我們內心就覺得不樂觀,我們知道我們有實力,但是國民黨會不擇手段讓他落選。當天傍晚我到壯圍一個投開票所,因為支持者打電話來說:「你沒來不行,做票做的很厲害!」我從一百八十幾票的廢票當中,還撿出郭雨新差不多六十幾票的票。我在壯圍跑了幾個地方,都是旁邊的人都包圍,快衝突了,我才趕到。我說我是郭雨新的秘書,要求重新驗票,他們才肯讓我驗票。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覺得沒有希望,我想一個晚上我頂多跑三個地方,我怎麼可能其它的鄉鎮我都跑。 

當大家得知郭雨新落選時,有一群人很憤怒,就跑到我們宜蘭競選總部,問我們該怎麼辦,說要去包圍選委會。當時一堆群眾就逼我,說:「你們是怕死喔!不敢去反抗。」坦白說,我那時候才二十幾歲的查某囝仔,我也沒有那樣的經驗,我不知如何處理。我打電話給姚嘉文,他說,群眾可以去表達他們的反抗,但不一定要我來帶領。當然,群眾會要求我們帶他們去反抗。由於郭先生落選,氣氛非常低瀰,一些前輩都不在現場,競選總部就只剩我一個猴囝仔和幾個前輩,我不知要怎麼處理。那幾個前輩也因為情勢和過去完全不一樣而不知如何才好。這些群眾要求我們一起去,也有一些群眾反對我們去,我們去會讓人感覺是我們帶領的,所以群眾之間好像也有不大一樣的意見。後來有一群人跑去選委會,被用消防車給噴走,有人就又跑回來,非常憤怒,感覺公然作票到這種程度。當晚一直到凌晨一、兩點才結束。

三天之後謝票情形令人非常感動,我自己都非常感動,宜蘭人對他的那種不捨、瘋狂,鞭炮一直放,我的耳朵都已經受不了了。群眾的情緒非常不滿,一直喊:「郭雨新,當選!」「郭雨新,當選!」……

郭雨新代表台灣反抗運動的正統,《台灣政論》是這正統的延續和擴展

《台灣政論》的停刊,是由於邱垂亮的一篇文章。其實哪一篇文章都只是藉口,國民黨發現台灣政論的影響力,就想扼殺,台灣政論因此被停刊。停刊不久,黃華就被抓。郭雨新所代表的台灣反對力量的正統,經過那麼多的波折以及郭雨新的落選,但是這個力量還是沒有被消滅,這個力量還隨著《台灣政論》不斷擴散和成長—以一種不同的形式在擴散和成長,而他們應該是一體的。《台灣政論》也表示台灣反對運動在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台灣人開始擁有雜誌來表達他們的言論自由,表達他們對社會的改革以及民主化的追求。郭雨新代表台灣反抗運動的正統,《台灣政論》就是反抗運動正統的延續和擴展,這是國民黨所要斬斷的。郭雨新的落選與台灣政論的停刊時間非常相近,他們認為像郭雨新在地方上這麼有實力的人,這麼高聲望的反對運動人士,國民黨都可以讓他落選,國民黨當然也可以對《台灣政論》停刊,他們認為要斬草除根。

1975年立委落選後,我們非常挫折,感覺很痛苦,一直到1977年中壢事件才是回復黨外元氣的重要開始。那兩年期間,大家非常低迷,張俊宏被二十四小時跟蹤,楊金海、嚴明聖、白雅燦、黃華被抓,我們呈現在恐怖當中,不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當時黨外覺得非常鬰卒。但私下我和邱義仁他們還是常常在一起,有什麼事情我會去找他們一起做。《台灣政論》被停刊後,張俊宏辦《這一代》雜誌,邱義仁他們都有參與,我常常去找他們寫文章,黨外當時有什麼聚會,我都會找他們一起來,或者這些年輕朋友本身也會有一些討論,甚至很難得有國外來的文章,《七十年代》也好、《台獨月刊》也好、陳隆志的《台灣獨立與展望》都透過我的手傳給他們看。當時的情境可以說很可憐、也很刺激。當時由於我在郭雨新身邊,所以有很多外國朋友、外國記者偷偷帶進來給我們。我只要拿到一個東西,我的年輕朋友全部可以看得到。當然也出過好幾次紕漏,被學校抓到等等。我們早年所建立起來的革命情感一直維繫到今天,相當了解彼此的個性,互信的基礎非常穩固。讓我們覺得振奮的是1977年的選舉。新生代也投入這一次選舉。我是在南投替張俊宏助選,田秋菫在宜蘭替林義雄助選,林正杰、張富忠他們在桃園許信良那邊,邱義仁是去雲林幫蘇洪月嬌。

註:陳菊女士訪問紀錄

時間:1993年4月7日

地點:台北市新生南路 菊之鄉日本料理店

受訪者:陳菊

訪問:張文隆

整理:張文隆、張儷儒

筆者訪問陳菊女士   張文隆提供

郭雨新1975年競選增額立委文宣2 由《台灣政論》雜誌社設計   張文隆提供

郭雨新1975年競選增額立委文宣3 由《台灣政論》雜誌社設計   張文隆提供

郭雨新1975年競選增額立委文宣4 由《台灣政論》雜誌社設計   張文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