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立法院昨天三讀通過了政治檔案條例,希望過去不見天日、永遠機密的政治檔案,能在半年內攤開在陽光下,讓台灣228、白色恐怖的歷史真相能完整呈現,這絕非「冤冤相報」,而是讓過去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彼此有個「和解」的機會,不要再讓痛苦再延續下去。新頭殼網站專訪了近年來長期從事白恐政治犯二代心理療癒、諮商工作的作家施又熙(原名施珮君),她的父親正是知名的「美麗島事件」政治犯施明德,雖然她稱兩人現在僅餘基因關係,但不能否認的是,原生家庭帶給她的是一輩子的影響……

「我以前總是認為只要能撐過今天,明天就會比較好。」結果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施又熙這樣說。

施又熙表示,白色恐怖對自己和家人影響非常大,可以說有一輩子那麼久,但她家並非「閉口不談」的那種類型,有很多政治犯二代的朋友、夥伴根本是年紀很大了,才知道這些事情,或許是在一種很特殊的情況下才知道,也有些是他們知道但家人不許談論的。可是,「我從小就不覺得我是正常的」,她說,「我是一個很容易把情緒抽離的人,事實上,我會覺得把類似『被霸凌』的事情講出來,對我的家庭並沒有什麼幫助。」

施又熙回憶起自己5歲(1974年)時、對個人影響很大的經歷,那也是導致她後來會往專業協助政治犯第二代心理諮詢方向走的關鍵事件。

她說,有一天媽媽帶她和姐姐一家3口去喝喜酒,等他們回來後已經是晚上了,當時住的是高雄三民區的3層樓透天厝,發現「又遭小偷了」,因為過去已經遭小偷很多次,報警檢查後發現值錢的物品如珠寶、相機等都還在,但家裡被翻得很亂,媽媽說「時間很晚了,明天再整理」,但是「我去睡的時候,掀開棉被,發現裡面躺了一把菜刀,而且是我們家那把生鏽的菜刀。然後我就大聲尖叫,之後,我就沒什麼尖叫的紀錄,大概那次都叫完了。」

施又熙說,小時候並不太了解那件事對日後心理的影響,當時只是很驚悚,但是,之後的她都害怕單獨留在房子裡,一旦出現這種狀況,她就會把家門的所有內鎖包括窗戶全部鎖上、還有含廁所的燈全部打開,然後一個人抱著網球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即便成年後出外旅行,甚至租屋都很難在一房一廳的房子內睡著,「會一直看著門縫,覺得房子外面有人,一定要開燈。」但她一直沒跟任何人講,這種情況維持了幾十年,直到和父親完全絕裂後,憂鬰症才完全爆發開來,6年的心理和情緒治療結束後,才解決了這個問題,而母親也是在很多年後才知道她曾經害怕獨處這件事。以此事件為例,白色恐怖所帶來的影響不可能只針對受難者,當然這他們面對的是另一種情況,可是家屬面對的則是整個社會氛圍的壓迫。

她也經常想起,1980年1月9日施明德美麗島事件被捕的那天,當時她是小學五年級,在全校的降旗典禮上,訓導主任熱烈宣布這個消息,全校歡聲雷動,「我就在隊伍裡面」,但因為她遇到一個很好的導師,曾告訴班上同學「她沒有做錯什麼事,所以你們不要對她不好」,所以「我們班隊伍是唯一全校最安靜的。」施又熙說,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氛圍,「父親被抓到了,全世界都在放鞭炮」的那種感覺。

又過了幾天,她因為遲到想偷偷閃進升旗隊伍裡,卻被訓導主任看到,最後被叫上司令台,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前,說她就是江洋大盜施明德的女兒,然後,每天不管是上下學、上廁所或在走廊上遇到了,就會有隔壁班不認識的男同學罵她或拉扯,說她是學校的恥辱,叫她趕快轉學,她在校園裡不斷地遭到霸凌,「有一次我很抓狂,因為真的很生氣,剛好是放學時間,我就把那個男生身上的書包揪下來,把它從二樓抖到一樓的爛泥巴堆,一群人衝出來,大概要揍我,那時我們班男生跑出來保護我。」後來知道她每到每一間學校就讀,警總的函文都比她的人先到,所以,她一出現在校門口,主任教官就先等在那邊了,「跟我打招呼」。

施又熙說,「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心理健康過的,只能說,我在一個別人可以接受的狀況下,活得看起來像正常的。」所以,「我會很習慣成為家庭中比較穩定的那個人,有些人到我們家欺負時,平常很兇悍的媽媽就會未語淚先流,所以,我就要做那個把欺負者趕走的人,所以,人家都說我們家老二很兇。」她把自己變成一個平衡整個家庭的那個角色,所以,長期的壓抑、沈默,最後還是在瞬間爆發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