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說愛情萬歲,簡直就像在罵人一樣。」

「確實是在罵人,不過,是很細膩的罵人喔。」

 

二十多年過去了,在今日說「愛情萬歲」已經不是罵人。它更像是漫畫囈語,或是某種疲軟無力的修辭。畢竟連小學生D槽都有AV的時代,還寫什麼情詩呢?

 

1994年威尼斯金獅獎的「愛情萬歲」,描述三個陌生的台北人,售屋小姐楊貴媚、靈骨塔推銷員小康、擺地攤的阿榮,共享一間空屋,有性無愛的寂寞故事。結尾楊貴媚面對乾燥到無法爬行的生命,往大安森林公園崩潰一哭五分鐘。

 

人類對電影的記憶力,時間一久,只會留下印象和幾個畫面。印象中「愛情萬歲」是一部很準確的電影:外在的城市風景反映荒涼破敗的內心,只有環境噪音沒有配樂,不到一百句的對白,無法溝通的心靈,從內心戲到外在景高度統一:沒有人對我有興趣,我是孤獨地活在這顆地球上啊!

 

光影同時也在述說著寂寞,許多場景周圍模糊主角清楚,角色被孤立出來。光影刻畫的三位主角心中都只有自己沒有別人 (別人是模糊的)。更有一種奮力要在這個快要糊掉的世界,活出清楚自我的掙扎感。

孤獨的自我即地獄,存在主義又說「他人即地獄」,沒有愛的世界,到處都是地獄。只有「愛情萬歲」能解救我們,回到「人即自由」的狀態。

 

好的藝術電影很難評論,不管再怎麼誇獎也不到位,總是不完整的。手指明月,沒有辦法取代明月本身。要完整體驗,只有觀眾親身去看。「愛情萬歲」完全沒加味素,需要聚精會神投入楊貴媚、李康生、陳昭榮的情感世界裡,並不適合疲累的上班族。

 

到了蔡明亮集大成的巔峰作「郊遊」,更抽象更減少故事性,時常凝視不動數分鐘。你必須完全進入流浪漢李康生所思所想,這對多數觀眾都是很大的考驗。嚴格說來「郊遊」是「愛情萬歲」全面升級版,這次要求觀眾愛上流浪漢李康生,是最純粹的藝術品。它只得銀獅獎實在太委屈,「郊遊」應該是金獅中的金獅。

 

在我們這個浮躁的年代 (參見「亞洲影視動漫化又一章?」),拍出如此沉靜、情感如此深邃的電影。筆者讚嘆之餘,提出一個小小的疑問:電影此一藝術形式是否適合進行繪畫般的凝視?連筆者這樣全心意想理解蔡明亮的觀眾,都無法在第一次完全看懂「郊遊」。這會不會已經牽涉到唐詩不適合描寫iphone的問題?也就是媒材的形式本身與內容相衝突?Andy Warhol在1964年曾經拍過一部觀賞性極低的電影,八小時靜止凝視著帝國大廈,這是觀念藝術或是打禪「看著時間流逝」,而不是電影 (參見「反對普普藝術」)。

 

因為這個疑問,使筆者不敢現在將蔡明亮列為世界最佳電影,先與Michael Haneke、Lars von Trier並列為三巨頭。等筆者想通這個問題,蔡明亮非常有可能是山羊 (GOAT, Greatest of All Time)。

 

閱片無數,D槽16TB的筆者,始終忘不了二十多年前淚流滿面,「愛情萬歲」的夜晚。「愛情萬歲」是一部絕望地呼喚有情人的電影。因為不存在,所以萬萬歲!在我心中,「愛情萬歲」始終是電影史裡亞洲最頂級、世界三巨頭電影。

 

延伸閱讀:

亞洲影視動漫化又一章?談奉俊昊的「寄生上流」

反對普普藝術 ---- 談談Andy Warhol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