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故事,從對自由的渴求、對愛情的執念到對自我價值的實現,無不反映著現代社會已然司空見慣的人性心理課題。編劇的構思,似為精準扣住角色喜怒哀樂的心境節奏,好讓封建社會對個體命運的壓迫,得以順勢勾動台下觀眾的情緒共鳴。而劇情張力帶出的人物深度的打磨,又在多元唱腔的藝術襯托下,體現了傳統和創新的唯美融合。

時隔多年,三看國光劇團抒情大戲《三個人兒兩盞燈》,過去淡淡閃過的諸多文學風景,此番是一股腦地重重湧現。

以碎片般簡潔場景拼湊出整體印象,焦點盡在人物精神世界,像極了太宰治筆下的《人間失格》;角色心理與情感變化,經由細節、心緒翻騰而出的情節,全是喬伊斯《尤利西斯》的影子;三位女主形象鮮活獨立,主線不高調卻氛圍統一,恰似曹雪芹《紅樓夢》細作的精湛之處;而鬆散交錯的時間與事件邏輯,剛好是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留給讀者的絲絲懸念。這些散文式小說結構的書寫技巧,在這齣劇裡表露無遺,讓看似素雅的小品劇構激起陣陣漣漪。

能把晚唐詩論家孟棨編撰的一個不起眼小故事,重新編寫得那麼細膩生動,不由得想給編劇王安祈趙雪君拍掌點讚。這個取材《本事詩.情感》〈頒賜邊軍纊衣〉一文的雛形,經過人設場景活化與多層次分線鋪陳之後,透過新創人物廣芝、雙月、湘琪三位宮女命運交織的情感,描繪出一幅集結愛情、友情與運途於一體的淒美畫卷。

三個角色各自寓意不同的人生選擇,她們的故事,從對自由的渴求、對愛情的執念到對自我價值的實現,無不反映著現代社會已然司空見慣的人性心理課題。望著舞台上,快速切換宮廷場景的構思,似為精準扣住角色喜怒哀樂的心境節奏,好讓封建社會對個體命運的壓迫,得以順勢勾動台下觀眾的情緒共鳴。而劇情張力帶出的人物深度的打磨,又在多元唱腔的藝術襯托下,體現了傳統和創新的唯美融合。

角色命運的現代解讀

雙月是一位理想主義追愛者,藉著詩詞表達對邊關將士的熾愛愁緒,她的詩意散發了人類對愛情與自由的永恆渴望,這種隱晦的愛意表達,恰恰反映著現代人在親密關係中,既渴望深愛又害怕遭受拒絕的矛盾心理,此一情感波動,不就是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一場博弈。

湘琪的悲劇命運,是成就焦慮的典型寫照。她的生命活在等待皇帝寵愛的欲望之中,最終以破滅告終。不難理解,個體因過度追求完美,以致心理崩潰而走上自我毀滅的社會事件,為何至今依然層出不窮,湘琪是現實下的犧牲者,代表那些因未能達成期待而迷失自我的人。

廣芝的壓抑與隱忍,象徵一種情感智慧。她是理智的守護者,也是劇情推進的樞紐。廣芝的選擇,揭示了現代心理學中的「情感調節力」,具有如何在不可逆的環境中找到存活的價值,以及用平和心去面對生活的撫慰作用。她是一束溫暖不炙熱的光,疏離卻不冷漠,啟迪人們審視自我與他人的連結。

京劇唱腔的藝術魅力

作為京劇藝術的靈魂,「唱腔」無疑是塑造人物角色的重要工具,更是串起舞台上下情感連結的動人元素。這齣劇,觀眾聽到的,不僅有皮黃腔四平調,還有經過微調變體後的崑腔秦腔,明顯的,編腔李超結合了角色心理狀態,刻意打破傳統腔調界限,設計出極富變化的混搭式唱腔,既為演員量身打造,也為自己作品寫下一筆新創記錄。

第一景廣芝、雙月、湘琪三位女主開嗓接力的唱段,節奏由緩至急,角色情感強度在遞增中形成對比,這段接力演唱,運用西皮板式變化,漸進式地釋放出三人各自鮮明的性格與情感層次。首先,廣芝的演唱,板式一板一眼,節奏介於「原板」與「二六」之間,調性舒緩而敘事性強,這種改良板式當是李超「新創」。廣芝以冷靜旁觀的角度頌揚梅妃,唱詞描繪梅妃之美與高潔,「似寒梅,性高潔,風清骨瘦。」其張口節奏便具說服力,既體現梅妃封號的寓意,又突顯廣芝的清醒與孤高。

接唱的雙月,明晰的曲調是「西皮原板」,在一片平穩節奏中搭配著內心獨白,如「但等到,菊花黃,把秋色點染。」唱詞流露出深宮生活的寂寞,以及對未來抱持隱約的期待,雙月雖有種落寞與不甘,卻仍然心存希望,細膩地表現出角色賦予的情感深沉層次。末唱的湘琪,以「西皮二六」獻聲,那快速、激昂的節奏,展現了她的直率與激情。湘琪自比「素水仙」,唱詞中「休道她、一枝春、後宮獨佔」,直白的表達她對梅妃的競爭心態與不平,聲聲凸顯著她的自信與怨懟。

飾演廣芝的王耀星,發揮其程派嗓音特質,多段唱腔,以低沉平穩的聲線唱出冷靜與孤傲,她將廣芝的恬靜與旁觀者身分,揮灑得彷如皎潔月光,在靜默中流露著深意。扮演雙月的陳美蘭,在偶遇唐明皇橋段裡,複合「搖板」、「滾板」,經多次轉音、抖腔,將雙月內心那分矛盾與失落詮釋得特別精采,又唱詞襯著旋律變化,猶如置身她的愛情夢幻中。

朱安麗詮釋的湘琪十分穩妥,入宮拜別父母一段「秦腔」唱段,很好地掌握了湘琪較真與忐忑的心情,她藉滑音、甩腔演繹了角色活脫的性格,尤其在深宮井邊傾訴衷腸的一曲「四平調」,旋律層層遞進,好似一幅情感浮雕,每一筆刻痕都令人心生憐憫,堪作情感表達的高峰。

傳統與創新間的平衡

該劇的精髓,在於將傳統戲曲的深厚基礎與現代精神完美結合。其中「新唱腔,老過門」的展現,不僅保留京劇的古典韻味,還賦予了現代美感,無論崑腔的散板結構、秦腔的豪放旋律,或者四平調的聲聲層遞,這些撐起傳統、創新平衡的聽覺元素,無庸置疑,李超的音樂設計是功不可沒的。

《三個人兒兩盞燈》超越了時代限制,以傳統藝術形式反思自由與束縛、愛和痛苦、自我實現及外界壓力等普世價值,匯聚出深刻的心理與文化對話。像極了兩盞明燈,一盞照亮人性與命運的幽深角落,一盞點出關於人生的啟示。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

時隔多年,國光劇團抒情大戲《三個人兒兩盞燈》,過去淡淡閃過的諸多文學風景,此番是一股腦地重重湧現。   圖:國光劇團/提供

《三個人兒兩盞燈》三個角色各自寓意不同的人生選擇,她們的故事,從對自由的渴求、對愛情的執念到對自我價值的實現,無不反映著現代社會已然司空見慣的人性心理課題。   圖:國光劇團/提供

《三個人兒兩盞燈》的劇情張力帶出的人物深度的打磨,又在多元唱腔的藝術襯托下,體現了傳統和創新的唯美融合。   圖:國光劇團/提供

《三個人兒兩盞燈》超越了時代限制,以傳統藝術形式反思自由與束縛、愛和痛苦、自我實現及外界壓力等普世價值,匯聚出深刻的心理與文化對話。   圖:國光劇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