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對唐代文物與人物生活日常的考證打磨,其仔細和嚴謹處,如身寬腿短的人物比例,正是唐三彩遺留的標準;肥馬匹、小細腿,無疑取材昭陵六駿與唐人韓幹畫卷中傳世的造型,而細膩精緻度,莫過每個人物身著服飾的紋路,諸如寶相花紋、團窠紋、聯珠花葉紋、球路紋、雲紋等皆清晰可以辨認,尤其王維在岐王府邸派對演奏,一顆高空俯瞰鏡頭,必須驚嘆舞台地板那片聖潔、吉祥,象徵「淨土」的圖騰,竟是莫高窟洞窟裡發現的蓮花纏枝茶花紋藻井。

詩在,書在,大唐就在。凡唸過唐詩的人,腦中可曾浮現出一幅璀璨盛唐的景象,那分屬於杜牧過華清宮所寫「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的奢華,也是徐凝憶揚州筆下渲染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更是崔顥登黃鶴樓有感而發的「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如果難以想像,那麼,動畫片《長安三萬里》已嘗試為現代讀者模擬出大片萬千氣象的視覺圖樣。

以邊塞詩人高適作為貫穿影片全局168分鐘的主要人設,為讀者揭示唐代詩壇「天才橫溢」與「鴻翔鸞起」兩種不同人物典範,細細分辨「放浪不羈」和「本分木訥」相異性格,最後會造就出「楚囚相對」與「官運亨通」的截然不同結果。編劇根據史冊簡略記載,從「詩仙」李白與「詩侯」高適交流線索中,架空出一段兩個角色,自少年到壯年再到暮年,數十年分合卻相知相惜的故事。

劇情極其類型化地穿梭於「此刻」、「那時」兩條主線,在高適運籌帷幄、誘敵深入、伺機殲滅的當下,回溯著與李白點點滴滴的交遊過往,情節所及,諸多詩人如路人甲般夾雜著大量詩文湧現,這種以吟詠詩句介紹原詩作者出場,貼著歷史場景還原事件現場的縝密設計,無疑是編劇欲藉助詩歌連動起盛唐氣場的寓教雄心,既弘揚文化,也扣緊商業功能,十足具有挑戰魚與熊掌都可兼得的壯志豪情。

高明的伏筆,隱藏在相撲情節的設定裡。高適與李白三段相撲安排,除意表兩人少、中、壯年三階段相遇、重逢與各自人生歷練之外,李白教會高適的相撲之道,是以虛禦實,其聲東擊西之訣竅在於變化掌握,目的就是騙過敵手。結局高適能以寡敵眾戰勝吐蕃大軍,運用的軍事布局便是相撲技巧。

講究畫工佐樂的光影層次繽紛多彩,凝望畫面年華似水,那四季色澤由蔥綠九春經飽滿紅夏,過金黃三秋轉白雪隆冬,忽見揚州運河上,兩只平行相互追逐的小船,一艘李白即興擊鼓,一艘藝妓和樂跳舞,整體構思別具匠心。在流瀉的投影中,李白上黃鶴樓驚見崔顥詩,以及偕友人岑勛、元丹丘登潁陽山暢飲高歌〈將進酒〉,一前字跡飛逸,一後駕鶴翱翔,這種先端書法,再獻水墨丹青的奇幻視覺饗宴,將詩歌韻味和歷史情境交融得無限綿延。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對唐代文物與人物生活日常的考證打磨,其仔細和嚴謹處,如身寬腿短的人物比例,正是唐三彩遺留的標準;肥馬匹、小細腿,無疑取材昭陵六駿與唐人韓幹畫卷中傳世的造型,而細膩精緻度,莫過每個人物身著服飾的紋路,諸如寶相花紋、團窠紋、聯珠花葉紋、球路紋、雲紋等皆清晰可以辨認,尤其王維在岐王府邸派對演奏,一顆高空俯瞰鏡頭,必須驚嘆舞台地板那片聖潔、吉祥,象徵「淨土」的圖騰,竟是莫高窟洞窟裡發現的蓮花纏枝茶花紋藻井(159窟)。

觀影結束那一刻,已然咀嚼出片名《長安三萬里》的深層涵義。「長安」是盛世的表徵,是那個時代人人嚮往而追求的美麗社會,「三」字是古人慣以借作「形容」的虛數,「三萬里」即代表著遙不可及,戲裡所有出場的同一代文人軍事家,李白、杜甫賀知章,高適、王維、孟浩然岑參、崔顥、王昌齡,張旭、裴旻、郭子儀,甚至手刃佞臣李輔國的程元振,這些名留青史者,哪一個不是致力追尋功業的大腕兒,但甭說助國家遠離興衰規律,個個真實結局都教人感慨而憂傷。

平心而論,伴隨著真實人物,戲裡雖穿插了幾許稗官野史流傳的掌故橋段,但根本無須拿史實來驗證這部電影,畢竟這不是歷史紀錄片,而是一齣商業劇情動畫片,故事編寫自然與史不相吻合。且拋開劇本結構,若把目光焦點游移到劇組用心還原大唐政經環境由盛轉衰的沿途風光,單單以美學視野而言,即值得給予製作團隊掌聲跟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