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丁的政權因為軍隊非人道的屠殺居民而被國際加以譴責,但是俄國國民對普丁的支持率似乎沒有動搖的趨勢。這個背景當然是有著普丁對反戰論的強烈的打壓,並使許多市民無法去看到戰爭的實態之緣故。但是,支持政權的最大的「避震裝置」卻是好幾世紀以來深藏在俄國國民內心深處的「反西歐」的愛國心。很清楚知道這件事情的普丁,就很巧妙地驅使《將國際孤立加以正當化的「魔法之語言」》,成功地吸引國民。

一、魔法的語言 = Russofobia (厭惡俄羅斯情結)

這個魔法的語言就是「 Russofobia 」,這被翻譯為「厭惡俄羅斯症」,而這是在 18 世紀以來就有很長歷史的用語。最早把這個用語加以推廣的是法國。當時俄國成為一個大國而勃興,拿破崙為了把侵略俄羅斯加以正當化,就開始使用「Russofobia」這個字。這個用語所顯示的是:俄羅斯是異文化、是對西歐的威脅。漸漸地,這個用語就成為俄羅斯威脅論的象徵而被擴散至英國與德國。後來,在政治舞台上,把漸漸不使用這個字加以復活的是普丁。普丁在 2022 年 2 日 21 日在演說上宣言要侵略烏克蘭的當中,就使用了這個用語。他說:「烏克蘭社會受到極端納粹主義的擴大,而帶有攻擊性的 Russofobia 的性質。」普丁一方面攻擊澤倫斯基政權是「新納粹政權」,並把烏克蘭非納粹化當做侵略的理由之一。普丁演說的目的是要使《俄羅斯是「烏克蘭根深蒂固的反俄羅斯感情的無端受害者」》的主張擴大,而使之深植到民心上面。普丁在侵略開始之後,只要有事,他就會使用這個字眼來批判美國與歐洲。普丁頻繁使用「Russofobia」這個字眼,是在 2014 年合併克里米亞以後。合併克里米亞在俄國國內獲得壓倒性的支持,而在國際上,俄國因為是單方使用力量剝奪烏克蘭的領土,所以受到了歐美的制裁,其國民生活受到打擊。普丁說:「美歐只不過是因爲傳統的 Russofobia 而攻擊我們而已。俄國並不壞。」他就以這樣的說法開始訴諸國民反西歐的感情。俄羅斯到目前為止就以反俄羅斯的行動以及密集的語言表達來批判美歐。當然,如果是沒有歷史重量的表達,是沒有撼動俄羅斯人心的訴求力的。俄羅斯的外交部長 Lavrov 也在受到海外批判時,就省略具體的反論而任意斬殺說:「這是所謂的 Russofobia 」

2018 年俄國有力的報紙「貝斯摩斯奇」對於胡亂說「Russofobia」的現象就給與諷刺:「Russofobia 這個用語在對國民說出外交上的緊張關係是會變成萬能的說明。」不只是忠誠於外交部與克里姆林宮的媒體,這個字甚至被放到國家頂端的辭典。即使受到歐美的種種批判,只要用這個字來說明的話,即使不深入說明詳細的情況,這就會變成《國民停止思考的狀態而支持政權的很方便的用語》:「原來如此,原因是 Russofobia 啊!」

但是,隨便說 Russofobia 不單單只是輿論上的對策而已。其實這個亂說 Russofobia 的背景是普丁驟然傾斜於 19 世紀俄羅斯的思想家所倡導的激進的民族主義國家論的緣故。

二、兩位極右派的民族主義思想家

2021 年在邀請俄羅斯專家的國際會議中,普丁最愛讀的書,我們可舉出 Ivan Ilyin 的著作。Ivan被歐洲的專家評為是「法西斯的民族主義者」,他的主張簡單來說,是:「俄羅斯具有其他民族所沒有的特別使命,為了守住俄羅斯,有必要與周邊國家進行戰爭。因此,軍事型的國家制度是有必要的。」對於烏克蘭,他說:「從與俄羅斯分離、被佔領這一點來看,這是最受到外國威脅的地方。」他並呼籲要死守烏克蘭。

普丁在 2021 年 7 月發表的論文當中,展開了威逼式的主張說:「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是一個民族,烏克蘭只有在與俄羅斯的友善關係當中,其主權才有可能。」這種說法的深層其實就是 Ivan 的思想。如果說普丁的思想的基礎是 Iliyin,那麼在普丁的周圍,現在是有兩個狂熱信仰的極右派民族主義者存在的。

一個是被稱為「普丁的頭腦」的杜金氏。杜金氏在極右派的網路電視「札里古拉多」的網路上主張:「沒有烏克蘭,俄國無法成為帝國。」對於侵略烏克蘭,他熱烈贊成說:「在這危機的時期,決定開始特別作戰,這是理所當然,是理論的一步。」在這個網頁上,成為俘虜的烏克蘭士兵被迫跪在俄羅斯軍隊的前面而大聲疾呼說:「俄羅斯的一部分烏克蘭」的影像就被放上去。

普丁是否 100% 接受杜金氏的主張,這在專家之間是有不同的看法。事實上,杜金氏最近批判和烏克蘭的和平協議,主張要壓制整個烏克蘭。

同樣地,在克里姆林宮有另一個人,那就是民族主義者塞爾給札夫。他的論文在 2022 年 4 月給與很大的影響。他的論文的內容是承認對烏克蘭攻擊的內容。他說:「除了烏克蘭最上層的部分之外,國民們的相當的部分是支持納粹政權的,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是同樣有罪的。對於他們的正當處罰,是正當的戰爭所不可避免的義務。」

這個論文的發表和俄羅斯軍隊在布查等各地對於居民等殺戮被暴露出來的時間是重疊的。普丁是否有直接的指示,姑且不論,但這顯示出了在克里姆林宮內,這種居民處罰論從侵略的開始時,就已有出現的可能性。

三、普丁容忍虐殺居民的國家觀

無論如何,包含普丁在內的三個人的說法的背後共通隱約可見的是,他們都只是把烏克蘭看作是地政學上的版圖擴大對象而已。普丁一邊說要從親納粹政權的手中,守住烏克蘭人民,但是在他容忍對居民的虐殺的背景上面,其實是有著這種扭曲的國家觀存在的。

普丁為什麼被這種狂信的世界觀給拉著走呢?我們可以說:國際社會有這麼一個個新課題,那就是要儘速地去解明克里姆林宮內部的黑暗面。

另一方面,普丁個人的世界觀的背後其實有俄羅斯社會更加深沉的歷史的「兩項對立」(亦即西歐派對斯拉夫派)存在。俄國對於國家應有的狀態從19世紀以來,就有西歐派與斯拉夫派在持續論爭著。西歐派的主張是要選擇朝向西歐式的資本主義社會去發展之道,而斯拉夫派則認為俄國是特別的國家,是以俄羅斯東正教與皇帝為中心的農村社會,他們標榜應該守住這個方向。在斯拉夫派當中,在與這次侵略烏克蘭的關係上,有一個特別值得敘述的思想,這就是以俄羅斯為頂點要去統合斯拉夫民族的「泛斯拉夫主義」大作家朵夫耶多斯基。他在晚年就支持建設與西歐的價值觀互相隔絕的國家,而是要去建設俄羅斯、東歐的帝國。

普丁政權的泛斯拉夫主義的傾斜,直截了當來說,就顯示出了他侵略烏克蘭的思想骨幹,而顯示出這個思想骨幹的場面是在侵略開始後的2022年的3月半。包圍普丁的周圍的知識分子—外交專家 Nikonov 氏(俄國外交官 Morotov 的孫子)在電視上以陰森森的表情,朗讀了批判西歐對俄國不當的干涉。

這首詩是俄國的國民詩人普希金在 19 世紀發表的「給俄羅斯的中傷者」之詩。當時法國指責俄羅斯攻入波蘭,普希金就用感情來對之加以反論。他說:這是斯拉夫人之間的紛爭,是家庭內的紛爭的老舊紛爭,請不要管我們。

在這裡,如果 Nikonov 氏把烏克蘭變成是波蘭,那事情就很清楚了。侵入烏克蘭是斯拉夫人之間的問題,他想說的就是歐美國家不要插嘴。俄國國民對普希金對敬愛之情是外國人無法想像的大。這個朗讀,無疑的,就是國民對入侵的支持的表現,也是克里姆林宮鼓舞國民愛國心的宣傳。

另一方面,具有西歐派的想法還是連綿不絕地被繼受下去。被普丁政權所鎮壓的許多自由派知識分子當中,在2021年獲頒諾貝爾奬的獨立報Novaya gazette 的總編輯Muratov就是其中一人。

假如我們回顧俄羅斯的近代史,表現的自由、擁護人權的歷史這種歐美的價值變成社會的主流只有蘇聯末期推動改革(perestroika)的戈巴契夫時代的三年,Muratov就如是說。當時的戈巴契夫所代表的標語就是「全人類的價值,他所打出的大膽的價值觀轉換,就是:不要再拘泥於向來的社會主義價值觀,而要接受西歐的價值。

因此,斯拉夫派與西歐派的對立是在持續中的。

相對地,蘇聯崩潰的時候,當時在東德擔任間諜的普丁氏就強調俄羅斯遵守傳統價值的必要性。戈巴契夫與普丁這兩人的價值觀是處在對峙的位置關係上面。 換句話說,斯拉夫派與西歐派的對立現在還在持續著。

普丁被繼承戈巴契夫的葉爾欽突然指名為繼承人,而於 2000 年被選出為總統。他雖然是親歐美派的葉爾欽的後繼者,但誰也不知道間諜出身的新領導人究竟要追求怎樣的創國目標呢?

2001 年當時,在莫斯科的時候,有一位日本記者曾經有一段痛苦的回憶。在普丁就任前,他是代理總統,普丁當時曾經把他在 2001 年所明確化的「國家安全保障概念」讀出來,當時對於在他的文句中所隱含的潛在性攻擊,這位日本記者並沒有正確的加以理解。

普丁當時在概念上很明確地提出:包含「NATO」在內的東邊擴大,要對美國主導的「一級支配體制」加以對抗。特別,他提及「在世界的戰略性地區發展俄羅斯軍的可能性」。就如同其演說所示,俄國在 2008 年攻擊喬治亞,在 2014 年合併克里米亞。對於普丁時代這種毛骨悚然的開幕,一般國民幾乎都沒有留心、沒有介意。當時俄國國家陷入債務不履行(default),在普丁手下,就從陷入正處於混亂當中的葉爾欽時代一下子轉變過來,俄羅斯因為石油價格的大幅上漲,而進入過去所沒有過的好景氣,而被稱作「漂浮在石油上面的國家」,國民就一轉而開始歌頌著豐富的生活,並變成對於政治不主動關心的狀態。

因為這個緣故,把關心放在普丁的外交方針的人就很少。在國民不注意之間,普丁就任意畫出自己國家的「前景」,今日的烏克蘭入侵其實就是他在20年前的「自畫像」的延長線上面。

現在國際社會都把問題集中在支援烏克蘭,而想如何終息對烏克蘭的侵略?但是,現在卻有課題讓我們應該更加以討論以便去因應的可能新問題。那就是,即使讓普丁政權下台,假如因應對策弄錯的話,結果有可能出現「第二個普丁」的可能性,那才是大問題。

對於烏克蘭的入侵受到俄國國民的支持的背景其實是有著傳統的「反西歐論」這個輿論的大聲公存在著。對於普丁政權的現狀,在俄國,將其比擬做是被美歐這些敵對國家所包圍的「被圍住的要塞」等的評論是已固定下來的。普丁政權與支持的國民之間有一種連帶感,那就是對於被封鎖在「要塞」內的國民,有專家甚至將之比喻為:被銀行的強盜充當人質的一般人與犯人意氣投合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從現實的問題來看,受到俄國此次的侵略,全世界對俄國的厭惡必然高漲。親克里姆林的政治評論家 Makarov 氏就以根深蒂固的反猶太人感情置於其念頭之上,而開始指出「俄羅斯人是新猶太人」這種新的厭惡俄羅斯感情的高漲。重點是俄國國民要從「要塞」的內部打開門戶,讓他們自己加入世界民主主義的行列。

作者:張正修/曾任考試委員、開南大學法律系系主任、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兼任副教授、台北教育大學文教法律研究所兼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