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在,砲聲卻不休。連續三天「艋舺青山祭」的徹夜鞭炮聲,讓附近居民無法入睡。市長柯文哲的臉書被灌爆,1999也被打爆,因此提出包括鞭炮減量、噪音減少、活動時間控制等改善措施。在地的無黨籍立委林昶佐,臉書上剛PO出「爽了一整天」,立刻又在噓聲中PO文致歉。

當然,在台灣永遠就是不選的人最大。蔡英文、馬英九、江啟臣、蔣萬安……不分藍綠的政客,都來這場子打過卡,也不敢對這次的「青山之亂」稍加評論。僅有宣稱「只當一屆」的全國不分區議員呱吉,敢對「青山之亂」開炮。

2020年12月7日《新頭殼》報導〈青山宮遶境部分陣頭成擾民老鼠屎 邱威傑籲警方徹查黑道勢力滲透〉:

「今年適逢青山宮建宮165週年,艋舺青山王祭連3天熱鬧登場,但因部分陣頭及宮廟連夜放鞭炮等問題引起諸多抱怨,活動期間內北市府接獲509件陳情,1999專線被打爆。

對此,台北市議員『呱吉』邱威傑透過臉書,呼籲警察單位應徹查部分陣頭即被黑道勢力滲透的狀況,……

青山宮遶境過往幾年也曾有過因鞭炮噪音、亂丟垃圾而迫使民眾陳情的案例,邱威傑坦言從去年他就接到一些針對青山宮夜巡的陳情。……

根據北市環保局規定,台北市各區從晚上十點到隔天早上八點,是嚴禁燃放爆竹跟使用擴音設施,但此次青山宮夜巡,有部分陣頭成了老鼠屎,違規不斷,不僅鞭炮噪音擾人,遶境垃圾滿地,甚至因遶境交通擁塞,致使周一上班上課民眾及學童受到影響。

邱威傑認為,市民和他都有一個質疑,『為什麼現場那麼多警察和環保局人員,眼見違法情事、違反協調會共識的狀況不斷發生,卻無法制止?難道以祭典和民俗之名,便有著無視公權力的特權嗎?』……」

「把壞人統統抓起來」就沒問題了嗎?

雖然林昶佐與青山宮也一再喊冤,認為鞭炮不是他們放的,而是外地「友宮」搭蓋的紅壇所放。但若進一步追問,究竟是哪些「友宮」在惡搞?他們又開始打哈哈,問東答西,不知所云。

已宣稱不連任的呱吉,當然就沒這麼多顧忌,要警方追查「被黑道勢力滲透的部分陣頭」,有些鄉民就瘋狂叫好。雖然本魯也認同「不選的最大」,呱吉比其他藍綠政客,敢把「部分陣頭」與「黑道勢力」串在一起,已經是勇氣可嘉了。

但是本魯對呱吉要把日後整治「青山亂象」的責任,交由警方來徹查違法,卻是難以苟同。雖然在網路上,鄉民對呱吉一片叫好,但歷史控的本魯,還是堅持站在逆風處,反對這種民粹的主張,以為只要「黑道統統抓起來」,台灣治安就會一夜變好的神話。

其實呱吉這樣的主張,在台北市也不是第一次出現。1994年趙少康跳出來與陳水扁、黃大洲角逐台北市長寶座時,就強調「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違法亂紀的統統抓起來」。在新黨還沒走舔中賣台路線之前,也是一直標榜這種「小市民的心聲」。

認真來看,趙少康大聲疾呼的「貫徹公權力,建立新秩序」,以及「把壞人統統抓起來」。其實就與郝柏村說的「好國民不會去唱KTV」,或是蔣經國為遮掩「江南案」而搞的「一清專案」一樣,說穿了就是戒嚴時代搞特務的外省人,永遠不變的那一套法西斯模式。

為何會有今日的「青山祭」?

有點台灣史常識的鄉民就知道,日治時代前的移民社會,宮廟才是真正政治經濟與軍事中心。由於長年械鬥不斷、疫情反覆肆虐,老百姓對地方上的治安或公衛,不可能指望官府,連官方冊封在武昌街的台灣省城隍廟,似乎都被藐視。香火不旺也就罷了,信眾更難以動員。

相反的,在迪化街的台北霞海城隍廟5月13迎城隍,以及在貴陽街2段的艋舺青山宮10月20暗訪遶境,熱鬧的程度百年不衰。這兩項民俗活動,迄今也仍被台北市政府訂為文化無形資產。民間旺盛的活力,不是官方所能引導或指揮的。

在清領台灣時期,艋舺青山宮是三邑人(晉江、南安與惠安三縣)的信仰中心,大稻埕霞海城隍廟則是同安人的信仰中心,但其實霞海城隍廟原來也是在艋舺。

清朝乾隆、嘉慶年間,大量泉州府移民艋舺,於是艋舺一片繁榮,有了「一府二鹿三艋舺」的美稱。三邑與同安雖然都屬泉州府,但三邑人主要跟泉州或福州貿易,故稱為「頂郊」;而同安人主要跟廈門進行貿易,故稱為「廈郊」,或轉音為「下郊」。

1738年艋舺瘟疫肆虐,於是三邑人自晉江縣泉安龍山寺分香觀音菩薩,建成艋舺龍山寺。三邑人將頂郊行政中心設於龍山寺後,頂郊得到了宗教庇護與場地,等於擁有稅金與團練,但同安人的下郊,則沒納入這體系。

19世紀後,三邑人的頂郊為了艋舺碼頭的泊船權利,以及長期以來三邑人與板橋林家為首的漳州人械鬥,同安人卻在漳泉械鬥裡保持中立,不支援同屬泉州府的三邑人(因為在地理上偏南的同安,反而比較接近漳州)。新仇舊恨下,終於在1853年(咸豐三年),三邑人與同安人爆發了「頂下郊拚」分類械鬥。

人力物力都佔優勢的三邑人,攻入同安人的大本營八甲庄(今老松國小以東至中華路地段),燒屋砍人逼得同安人至好帶著城隍神像往北逃,最後定居於大稻埕。同安人在頭人林佑藻的帶領下,新建大稻埕霞海城隍廟。

但同安人落敗後,將城隍由艋舺搬去大稻埕,沒多久艋舺又爆發瘟疫。驚恐的三邑人,就由惠安人去惠安迎來靈安尊王,並興建現在的青山宮,也才有今日的青山祭。

艋舺青山宮遶境,連續幾天的鞭炮聲響引起民眾抱怨。 圖:翻攝自青山宮文化組臉書

或許「解鈴還需繫鈴人」吧?

宗教與民俗不同,在政教分離的民主國家,任何人要信仰任何宗教,都是憲法保障的自由。

本魯是基督徒,可以完全不理會其他宗教的活動,但民俗卻是我們應尊重的。過年我們就全家團圓,人家結婚我就包紅包,若在日本我就包白包。沒錯,也沒任何法律規定,別人結婚我在台灣不能包白包,但這不就是尊重民俗嗎?

很多民俗的背後,隱藏著重要的歷史。像本魯剛才所提,艋舺龍山寺、大稻埕霞海城隍廟與艋舺青山宮,這三家宮廟是宗教,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但這三家宮廟的民俗活動,中元盂蘭盆勝會、5月13迎城隍與10月20暗訪遶境。會被市府列為無形文化資產,這是因為背後都有豐富的移民史元素。

很多鄉民或許不解,青山宮靈安尊王的暗訪遶境,代天巡守卻跨足司法,好像侵犯了城隍的地區警察權與司法權。但回到台灣移民史來看,就不會感到奇怪。在械鬥與瘟疫期間,官府毫無作用,大家也不信任官府,只能靠民間信仰的宮廟,發揮「頭人」的功用自力救濟。

宮廟裡確實有黑道,把這次的紅壇或香案,交給刑警或社會線記者去指認,就知道不會是呱吉說的「被黑道勢力滲透的部分陣頭」,叫得出名號的本省角頭與外省幫派,似乎全到齊了。

但問題是回到台灣史來看,宮廟、頭人與黑道,某種程度就是三位一體,無法分割。把8 9裡的黑道除去,變成單純的運動或表演,這只是都市中產階級的美好想像。

就像戒嚴時代的「一清專案」,警總把所有大哥都用直升機送去綠島,台灣的治安有一夜變好嗎?剛好相反,隨便一個小弟都有槍,越「瘋」越敢亂開槍,就越能橫著走。當黑道的倫理崩解後,那幾年台灣治安反而更敗壞。

8 9拚場的原意,就是要取代分類械鬥,把這些人「圈」在宮廟裡,才可以稍作制約。至於拚場引發的噪音、垃圾、檳榔汁、甚至火燒厝……各種引發眾怒的亂象,解鈴還需繫鈴人,讓警察與宮廟(或某些人堅持稱為的黑道)自己去協調,比單方面寄望公權力更可行。

建議還是回到台灣史,正確認識宮廟與民俗的歷史背景。大家喊爽的「黑道統統抓起來」或「公權力硬起來」,真要落實,副作用反而更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