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學前輩賴和生前以「勇士當為義而鬥爭」當著座右銘,這句話應當成為所有台灣人的座右銘。台灣的現代化進程中缺少日本明治維新時代「脫亞入歐」的那一課,今天的台灣必須補上「脫華入美」的精神轉型。

長期以來,左派思想籠罩台灣文化思想界,文青(廢青)有一句時髦的口號是:左手反對「中帝」,右手反對「美帝」。然而,對台灣而言,「反美主義」是禍非福,反美比玩火自焚還要危險。台灣由反美轉向親美,首先需要認識什麼是真正的美國。台灣的各個大學及中央研究院都有美國研究的科系,但名副其實的知美派卻寥寥無幾。許多在美國讀書和生活多年的博士,未必認識美國的真貌,他們永遠待在紐約、波士頓或舊金山、洛杉磯等大城市,而這些地方早已失去了美國建國之初清教徒質樸剛健之精神。所以,他們所體驗到的乃是背離美國價值的「非美國」的一面。

環遊美國50州有感

吳祥輝閱讀數百萬字的美國史料,更驅車上萬英里,走遍組成美利堅合眾國的五十個「共和國」(不是錯誤翻譯的「州」的概念)。作者筆下的若干美國景點,並非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很多人去美國旅行時都曾去過。然而,景色如斯,觀看者的心思意念卻迥異。比如,作者寫北美第一個殖民地詹姆斯堡、華盛頓的維農山莊、弗吉尼亞的馬拉薩斯古戰場、美國國歌的誕生地麥克亨利堡,這些地方我去過不止一次,但我讀到書中逸興遄飛、充滿洞見的文字,立即有嶄新的收穫和啟發。

「紅色滲透」視而不見?

在《勇士的國土》一書中,吳祥輝通過講述華盛頓、麥迪遜、林肯、李將軍等許多美國偉人的故事,呈現了「以實力維持和平」的美國的尚武的一面。美國並非一個好戰的國家,但大多數美國人願意為自由、正義、獨立這些崇高的價值而戰。作者從美國「國父們」之一的富蘭克林的名言「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是我的國家」為起點,探尋美國人最珍惜的「自由」價值之來龍去脈,以及美國人不惜一切代價為自由而戰的勇氣與智慧——「勇士是願意為價值而上戰場的人。沒有各地民兵拿槍而起,就沒有美國獨立戰爭的開端。沒有華盛頓的裸體軍團,以小博大,以弱勝強,永不放棄,美國獨立戰爭恐怕只有預告片,不會有下集待續和完結篇。」這正是今天「台灣精神」中最匱乏的一個環節:是不是因為承平太久,台灣才「假裝」忘記了中共用將近兩千枚導彈對準台灣、並對台灣社會的每個角落「紅色滲透」的現狀視而不見?

台灣的很多軍人不知為何而戰,致使軍人得不到民眾的基本尊重。連本該素質最高的總統府衛隊都集體捲入骯髒的香菸走私案,民眾又怎麼會對國防和國家安全的議題念茲在茲,進而心甘情願地捨身保衛家園呢?文嬉武戲的國家不可能長久屹立於世。所以,《勇士的國土》一書所描繪的美國,並非遙遠的他者,而是台灣活生生的榜樣。

台灣借鏡美國價值

吳祥輝敏銳地發現,雖然台灣產學官的領導精英階層(包括總統蔡英文及其大多數閣員)幾乎都是留學美國,但在實踐中往往與美國價值背道而馳。比如,很多台灣政府高官和大學、智庫中的知識分子迷戀大政府、福利國家、不切實際的環保議題,盲目反對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經濟。結果,很多政策給社會帶來負面影響。今天的台灣,需要的是比進步價值更重要的美國價值。那麼,何為「美國價值」?

二戰以後,英國時代結束,美國時代啟幕,正如歷史學家約翰·達爾文(John Darwin)在《未竟的帝國:英國的全球擴張》一書中所説,人們在大西洋彼岸找到了大英帝國傳奇的繼承人:「目前在地球上只有兩個大規模社會組織——美國和大英帝國。大英帝國已不存在,但是美國是聯邦的最佳典範。美國注定是領導者。」英國歷史學家安德魯·羅伯茨(Andrew Roberts)在為邱吉爾的傑作《英語民族史》所寫的續作《1900年之後的英語民族史》中寫道:「就像我們今天不會區分羅馬共和國和儒略-克勞狄王朝(屋大維與其家族形成的王朝,羅馬帝國第一個王朝)的帝國時期,在未來,也沒有人會煞費苦心地區分18世紀末到21世紀英語國家霸權的英帝國主導期或美利堅合眾國主導期。人們會承認,在歷史的洪流中,二者有如此多的共性——多到足以和其他國家區別開來——因此,它們理應被視為一個單一的歷史實體,只有學者和學究才會對它們單獨加以描述。」而傑出的古典自由主義政治哲學家和經濟學家海耶克,曾以移民的視角談到1944年的英國:「現當今,集體主義成為獨特的精神食糧,隨著集體主義的推進,人們的道德價值觀發生了一些轉變。其中的一個變化是,人們愈發不敬重美德(the virtues)——它們變得愈發罕見——恰恰是在這些美德上,英國人有理由感到自豪,而且,正是在這些美德上,人們過去普遍認為英國人表現得出類拔萃。」海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一書中更強調說:「盎格魯-撒克遜人擁有的美德要高過其他大多數民族——除了瑞士、荷蘭等少數小國家,這些美德便是獨立和自立、個人首創精神以及地方責任,成功地依賴自願活動,不干涉鄰居的行為,容忍異見和怪人,尊重習俗和傳統,以及對權力和權威的適度懷疑。」如今,英國逐漸遺失的這些品德,仍然被完整地保存在美國;而英國也試圖通過脫離歐盟的努力,重新找回這些美德。

美國締造了戰後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台灣也是這套秩序的受益者。晚近一百年來,美國打敗了幾波野心勃勃的挑戰站。羅伯茨的《1900年以來的英語民族史》一書將敘述重點放在「英語民族」(特別是英語文化的五個核心國家,也就是今天情報界的「五眼聯盟」成員國: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共同作戰史上——其中最為主要的有四次,依次是一戰、二戰、冷戰,以及當前還在進行當中的與伊斯蘭極端勢力之間的戰爭。作者認為,這四場戰爭對英語民族而言都是非生即死的殘酷戰爭,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又是「英語民族」、「盎格魯-薩克遜文化」和「美英特殊關係」等身份認同得以形成的最大推動力。

羅伯茨進而指出,英語民族認同的形成,不僅對其本身而言具有重大意義,對世界的和平而言也一樣有很大的貢獻。首先,在上述四場戰爭中,正義的一方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英語民族國家作為中堅力量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其次,正是英語民族認同和美英特殊關係等因素的作用,二十世紀的最重要的大國權力交接(英交美接)才能得以和平、順利地完成,大英帝國才能在失去掌握了近200年的霸主地位後,雖然心裡也不免會有些許的失落和哀傷,但終歸沒有心生怨恨,反而感到非常的自豪。第三,英語民族的崛起對於世界的進步而言亦具有決定性的促進作用。源於英國的以市場經濟、憲政民主、法治和新教倫理為特徵的盎格魯-薩克遜模式已經被歷史證明是一個現代國家想要健康、繁榮發展,人類想要自由、和平生活的迄今為止最為不壞的選擇。所以,英國和美國能夠在幾個世紀裡一直保持著對世界的主導,並且先後打敗了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這兩大強敵,這既是盎格魯-薩克遜模式優越的證明,同時也為該模式在全世界的推廣鋪墊下了堅實的基礎。

寶貴一票決定命運

在《勇士的國土》中,吳祥輝以台灣人的視度和台灣人的思考,呼應了羅伯茨的上述結論。目前,以美國為首的英語民族,正在對抗中國及中國模式——兩千年不變的天下帝國、專制王朝(即譚嗣同所謂的「秦制」)。這是一戰、二戰、冷戰及反恐戰爭之後的「第五次文明衝突」。台灣選擇站在哪一邊,決定著台灣的前途和命運。台灣的民主化已經三十年,但自由價值仍然像油浮在水面,而並非如鹽融入水中。台灣人早就爭取到了選舉權,一人一票選舉國家和地方領導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台灣的民主就穩定和鞏固了。有了選票是一回事,如何投票才顯示投票者是否具備托克維爾所說的「公民美德」,唯有「公民美德」才是民主穩定和鞏固的基礎。

對於今日的台灣而言,親美與親中水火不容,「光榮的孤立」更是癡人說夢。讀了《勇士的國土》,或許每個台灣人都會更謹慎地投出寶貴的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