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平是我當導演的第一個老師,那是在彭寧拍攝電影「初夏的風」的攝製組,他當副導演,我是美術助理。他帶著我選景,一路上告訴我電影是怎麼拍出來的。那是1980年,那時我才22歲,那是多麼美好的一段時光喲。

對我的電影,我聽到過很多批評,大多都是圍繞著「商業」兩個字進行。但這位導演的批評卻掠過了這些表面的現象,說出了問題的實質。這位導演名叫「姜文」。

他說:「電影應該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得是酒。你拍的東西是葡萄,很新鮮的葡萄,甚至還掛著霜,但你沒有把它釀成酒,開始時是葡萄,到了還是葡萄。另外一些導演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知道電影得是酒,但沒有釀造的過程。上來就是一口酒,結束時還是一口酒。更可怕的是,這酒既不是葡萄釀造的,也不是糧食釀成的,是化學兌出來的。」他還說:「小剛,你應該把葡萄釀成酒,不能僅僅滿足於做一杯又一杯的鮮榨葡萄汁。」

陳道明是演員裡讀書多的一位,尤其是中國的古典文學,家裡書架上擺了很多,也真看得進去。書法也每天都練,寫得一手好字。其他技能也樣樣精通。再加上人長得眉清目秀,現在也是風韻猶存,從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所以就有些清高,老端著,得理不饒人。

曾有一位演員,當時已小有名氣。一次,聽說陳道明要赴外地演出,懇切要求,能不能帶上他也掙點外快。陳道明爽快,說:「行。我替舉辦方做主了,給你五千塊錢。」

演員很高興,說:「謝謝哥。」

陳道明又說:「給你找個什麼事幹呢?你就負責在後台催場吧。」

演員忙說:「別催場啊,我能唱歌呀,哥哥。」

陳道明說:「你唱歌誰聽呀?」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意思是,你別讓人家下不來台。陳道明馬上當著那位演員,問我:「你踢我幹嘛?」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他屬於不愛認錯的那種人,吃眼前虧也絕不低頭。他和葛優是要好的朋友,但這一點卻和葛優截然不同。葛優如遇違章,被員警攔下,必是先摸著腦袋嘿嘿嘿地笑,然後做出一副「哥們兒認栽」的實誠表情。無不令員警叔叔心生憐憫,臉上雖然還是面孔威嚴,心裡卻已經在說:「我們愛你還愛不過來呢。」而陳道明若是被員警攔下,可以想像,那表情一定是「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結果可想而知。

舒淇戲演得好,不說了,交足功課也是應該的。我一直認為明星如果演戲失水準,就等於是打劫銀行來了。舒淇在「非誠勿擾1」時和劇組員工結下深厚友情,通常劇組員工對明星多有微詞,對舒淇卻有口皆碑。概括評價三隨三知:隨和、隨性、隨俗;知情、知理、知趣。英文簡單一個詞可以涵蓋:耐斯。

當年總政創作組就有這麼一位爺,姓鄧,叫什麼名字恕我年事已高,想不起來了。鄧爺學識淵博,讀書萬卷,且活學活用,善於表達,聲音也洪亮。我常常為了配合他,當眾提一些幼稚的問題,然後痛遭鄧爺一番教誨,令聽者有心的姑娘眼睛為之一亮。當然鄧爺也得配合我,用他被我當場樹立起來的威信讚揚我的為人。

組裡有個大老李,能人。早年間在鐘錶公司修錶,心靈手巧,人也厚道。修車、修鎖、修空調,印象中沒他修不了的東西。一次朋友在牆上打眼不小心鑽漏了水管,換水管得拆整面裝修的牆。老李有高招,用絲錐在水管鑽漏處套了一個扣,擰上個螺母,堵上了漏洞,拆牆的難題迎刃而解。和他的人生智慧相比,我就是個廢物。

鋼琴師Brody( 編注: Adrien Brody,電影演員,奧斯卡史上最年輕的影帝,2012年曾參與馮小剛執導的電影「一九四二」,飾演片中的美國記者白修德。)第一天到山西霍州拍戲,途經大張鎮下樂平村時,被路邊一小店裡傳出的電子琴聲吸引,停車躥入該店,見一哥們兒正自彈自唱,遂申請合奏一曲。演奏時發現鍵盤有毛病,留了心。依依惜別時,他要了對方地址,回京後買了一台新琴快遞給了那琴友。此人名叫段龍虎,收到琴才知,寄琴給他的是一位奧斯卡影帝。

「一九四二」中有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名曰李培基,時任河南省政府主席。心目中的形象非(李)雪健莫屬。他給我的印象是:言辭誠懇,謙謙君子。約了他10年,其間,仁兄身患重疾,九死一生。今天,他靜靜地來了,看到他一襲長衫,端坐在鏡頭前,我的內心百感交集。「一九四二」步履蹣跚走到今天,邂逅了多少貴人!

作者:馮小剛(中國知名電影導演、編劇、演員)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的馮小剛新書《人生,就怕不鹹不淡》)

演員陳道明(左二)在馮小剛(中)眼中,是「從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   圖: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