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苗栗大埔事件、318學運相繼掀起了青年關注國事的熱潮,更對台灣的政經體系造成深遠的影響,2014年底的地方選舉結果,在大多數縣市翻轉了傳統地方勢力,是最顯著的例證。
然而,台灣嚴重的城鄉差距、高齡化的農村生態、農村土地利用與都會老舊社區的更新均面臨重重考驗,亦非政治一時的激情所能及時改善。
一些來自不同生活經驗、擁有不同專長的青年,他們曾經離開中南部鄉間或城市,外出就學,或者對故鄉難以忘懷,或許厭倦大都會的生活,他們正嘗試返回自己的家鄉或有機會翻轉地方生態的場域,從事社區改造的運動。
這些人與這些事,也許是重新建構台灣生活型態的起點,讓我們寄予厚望、召喚更多改變與新生的可能。
以下是新頭殼的深度報導:
5年來,溪州有一點不一樣了!
2週前,台北市長柯文哲造訪彰化縣溪州鄉,鄉長黃盛祿、立委候選人陳文彬等人陪同,參觀成功旅社農用書店,柯文哲說:「之前有人跟我介紹成功旅社,今天終於一睹廬山真面目!這種歷史的保存是一個蠻有趣的地方,所以今天有這個機會特別來看一看!」店長巫宛萍送上店內所販賣的自創品牌「尚水米」,讓現場圍觀的居民一片大聲叫好。
柯P為什麼要來溪州?為什麼在溪州這個農村,會有這麼一間農用書店?
這5年來,溪州發生很多事。有一群熱愛農鄉的年輕人來到這裡,巫宛萍、陳慈慧、鄭雅云3位返鄉青年,以溪州百年大圳為名創立「莿仔埤圳協會」,開辦溪州文化季、投入水田溼地復育計畫,她們還把荒廢30多年的百年老屋改造成農用書店,更創立公司,以友善農作的方式賣起「尚水米」,為飽嘗時代滄桑與搶水爭議的溪州鄉,注入新的活力!
令人訝異的是,3位返鄉青年,其實都不是溪州人。
城市女孩走入農村
巫宛萍是南藝大建築藝術研究所出身,還是2010年溪州首度舉辦文化季時進駐的青年藝術家。巫宛萍說:「我那時候單純想做社區的事,來這邊觀察溪州社區營造工作從無到有的過程,後來因為護水行動而認識音寧他們,再慢慢到成立這個尚水公司。」
陳慈慧是台中人,台大社會系畢業後就來到溪州:「那時候音寧這邊要找人,剛好公所在做「幼兒園在地食材供應計畫」,「我對在地食材和產業有興趣,就來了!」在此之前,陳慈慧其實連一句台語都不會說。
鄭雅云來自台北,台大中文系畢業後,就一直從事農業相關的工作:「兩年多前,吳音寧在溪州提供了機會,我就過來了!」溪州雖不是她第一個停留的農鄉,卻是駐足最久的地方。其時,在學生時期,她與陳慈慧就已經在「台大農村讀書會」的活動中相識。
這3個從都會到農村的女生看似沒有什麼關連,但她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作家吳音寧。
吳音寧串連青年耕耘農鄉
能有一群返鄉青年集結於溪州,現任溪州鄉公所主祕吳音寧是一大關鍵。2010年溪州鄉歷經第一次政黨輪替,民進黨籍候選人黃盛祿當選鄉長後,邀請吳音寧擔任鄉公所秘書,吳音寧自此踏上了返鄉之路,還積極串起更多的年輕人前來溪州,一起耕耘農鄉。
吳音寧說:「我以前也是往城市去的人,現在我回來了!」她認為,把這些年輕人找回農村的目的,一方面是要為自己的家鄉做點什麼,二來是挽救單向往城市發展的失衡現況。她說:「農村如果沒有人、沒有更多的想法,沒有更多的關注投注進來,農村就會萎縮,甚至荒白。」5年之間,已經陸續有10餘位年輕人來到溪州,有些人進入鄉公所工作推動鄉務,有些則加入莿仔埤圳協會和尚水農產公司。
青年重返農村推手的吳音寧批評長期以來的政策失衡,造成農村的沒落、崩壞。她說,「相較於扶植大企業的金費,政府投注在農業和青年返鄉的錢實在很少!」她認為,每個地方的條件都不一樣,建議政府應該考量各地方的不同條件和返鄉青年相異的處境,結合有未來性的在地產業,才能讓農鄉的年輕人有方向。「如果政府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統整出一個政策能夠支援各個地方、不同條件的狀況,都可以往振興農村的方向發展,才是真正思考所謂的青年返鄉的真實意義,」吳音寧以自身的經驗如此建議。
文化活動建立農鄉認同感
4年前成立的「莿仔埤圳產業文化協會」,每年在溪州舉辦文化季、音樂會等文化活動。巫宛萍回憶,溪州文化季第一年的主題叫做「看見溪州」,就是因為溪州從來沒有被看見!
然而,文化活動的重要性是什麼?被看見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著陳慈慧。她曾經問過一個長輩:「被看見到底可以幹嘛?」那位長輩對告訴她:「有的時候,存在也是一種意義!」
鄭雅云認為,農村「被看見」之所以迫切,是由於台灣長期對在地多元文化不重視,「農村過去是被扁平化認識的一個地方,就一般人而言,農村好像風景很優美,但又好像很殘破。當一次次的鄉間文化活動開始舉辦,都市人就可以透過不同方式認識農村,農村的人也可以用不同方式展現自己,這是建立自我意識和認同感很重要的方式。」
保價契作解決農民經濟問題
為了擴大對溪州農民的助益,2年前,她們又開始打造「尚水農產」的社會企業,以透過一分地2萬元購買收成的價格與農民保價契作,讓農民得以在無收成壓力的情況下,施作無毒農法,孕育香Q的濁水米。
她們創立尚水農產公司的動機,來自看見農村產業結構的困境。鄭雅云指出,農人務農的收成量和金額都不是自己可以決定,因而難以獲得比較穩定的收入保障,這就是造成農村的經濟與都市產生巨大落差的關鍵要素,「要讓農民整體生活有所改善,不要有這麼明顯的城鄉落差,那麼也許能業的產業化會是一個解方」。
除了確保農民的收入,她們對米的品質可是一點都不馬虎。採訪當日,剛好遇公司上一期一次的「試米趴」,她們將當期和上一期的稻米煮成米飯,暗中在碗底標誌再端出,大家各自品嚐後,投票選出覺得好吃的一碗,最後才揭曉哪一碗是當期的米飯,對她們來說,尚水農產的種種試驗,不只是尋找農村經濟的出路,更是在找尋人與食材的關係。
友善農作面臨滯銷困境
雖然她們在溪州做了這麼多事,卻也一如預期地,碰到大大小小的困難。
抱著理想成立的尚水農產,還是必須面對市場現實殘酷的考驗,3個女生直呼:「賣東西好難!」她們說,創業初期時有設備支出,單靠賣米其實有些週轉不來,到了後期,資金可以週轉得來,但這家希望所繫的社會企業單靠賣米也只能恰好打平,她們依然得靠協會接下若干公部門的委辦計畫,才能維持收支平衡。
「不是說我們有高學歷的人,一進來農村就能確保一切順利,天下沒有這種事!」對於農作和行銷仍是新手的她們來說,要想辦法賣掉數量龐大又有保存期限的農作,有時頗難以負荷,「只要其中有一個環節不好,東西品質就差,差了就很難賣!」
其次,友善耕作成本較高,售價比一般市售高出近3倍,她們坦言,目前最大的困難就是「賣得太慢」,稻米實在耐不住久藏,所以除了一般銷售業務,吳音寧與她的父親、詩人吳晟也得經常向親朋好友主動推銷,他們是3位女孩口中戲稱的「超級業務員」!
遭受地方質疑
這群年輕人在溪州鄉間辦理各種文化活動、開書店、賣米,當地的居民的反應是什麼?陳慈慧觀察,然這些行動對當地多數居民來說仍然有一點距離,但她依然樂觀看待,「一次次的活動,像是柯文哲來,或是辦音樂會,就開始能帶一些人進來參與!」即使過程漫長,但與當地居民間的互動正在強化。
當然,她們一群人的出現,難免在傳統的鄉間引起不小的注意,甚至因為與吳音寧等鄉公所人士來往密切,而被貼上「公所派」的標籤,更嚴重的是受到所謂「資源利益輸送」的質疑。巫宛萍無奈地表示:「地方上對我們有兩種說法,一種是鄉公所亂花錢,作這些不知道要幹嘛,另一種認為,我們全部都在鄉公所,是公所的人,逼得我們就得不斷的解釋,我們真的不是鄉公所員工,我們沒有領公所的薪水。」
巫宛萍更透露:「成立協會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公所的預算經常會被代表會刪!」鄉公所雖然有資源,但是鄉公所和鄉代會很容易僵持不下,有一些政策無法推動,或不適合由鄉公所來推動,但有些該做的還是得做,所以成立了這個協會來協助推展。
青年社群的支持力量
「返鄉一點都不浪漫!」即使苦撐經營、又被貼上標籤,陳慈慧、巫宛萍和鄭雅云3個來自城市的女生,依然穩穩地留在農村,溪州有什麼吸引他們的地方,讓3個城市女孩願意駐足於此?如何才讓更多年輕人願意待在農村?
巫宛萍從自身的經驗檢討青年下鄉的挑戰,她認為,有不同接觸農村的管道其實很關鍵,「像是台灣農村陣線的夏耘營隊,或是學校的社造組,就是一個管道。」鄭雅云也認為,「過去就是參與那些事情,才讓我可以持續不斷地前進農村!」
「在地的支持和資源特別重要!」3位女生一致認為,溪州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裡有一個青年社群能夠陪伴與交流。鄭雅云以過去待過其他農村的經驗比較:「在那裡只有我一個年輕人,其他都是傳統農人,就是村裡的大哥大姊,他們也非常照顧你,很關心你的生活,但是在那裡沒有年輕同輩的生活圈,心靈上的支撐力道不太一樣!」但她們也坦言,在溪州有這麼多人,能做這麼多事,其實必須靠各方條件配合,才能有一些成果,然而這些條件不見得每個農村都能做到,或是複製。
對選擇彰化溪州下鄉從事社區營造的他們而言,也許可以這麼說,「是理想讓他們走入戰場,卻是夥伴讓他們留下。」
照片從左至右是陳慈慧、鄭雅云、劉選恩、巫宛萍,她們返鄉編織溪州在地故事。圖:楊淳卉/攝
成功旅社正舉辦的「吃米趴」,大家各自選出味道最好的米飯,再投票表決。圖:楊淳卉/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