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學運爆發至今即將屆滿一周年,這場佔領立法院議場24天的活動,讓立委張慶忠「半分鐘審服貿事件」退回原點;學運效應更外溢至香港進而衍生「佔中運動」,改變了世界看台灣與香港的角度;整體而言,這是一場成功的運動,它中斷了馬英九的中國議程;也讓北京當局驚覺居然有這麼多年輕人不認同北京所謂的「讓利」政策。

而就台灣政局而言,這場運動,讓馬英九第二任總統任期還沒過半,就已經提前進入跛腳階段,更直接促成政治素人柯文哲贏得台北市長的選舉,民進黨則在九合一選舉中贏得出乎意料的勝利。

然而,在運動取得可觀的成果之外,在318周年即將到來的此刻,當時的參與者與學、社運團體也有許多省思;包括當時決策核心不夠民主;鷹派發起佔領政院,但事發後決策者卻紛紛快閃,引發運動倫理的質疑;議場派對於社科院派的切割;退場決定倉促,引發反彈;意外引爆的「411中正一分局路過事件」差點模糊運動焦點。出關後,學運團體分裂成好幾個組織,只好自嘲「分進合擊」。

非藍非綠的新社會運動

這波台灣新公民運動應從2006年樂生療養院保存算起。這運動的最大特色在於,非藍非綠,難以黨派區分。當年,在中央政府,他們嗆聲民進黨的行政院長蘇貞昌;在地方槓上的則是捷運新莊線的施工單位台北市長馬英九。到了2008年底,海協會長陳雲林來台,引發野草莓學運;隨後的2010年大埔事件,則催生了土地正義的運動新面向。

2012年馬英九總統成功連任,旺中集團總裁蔡衍明接受華盛頓郵報訪問時,所顯露的強烈親中言論加上要併購中嘉的野心引發議論。蔡的財大氣粗、粗魯地將媒體當成修理人民(黃國昌、陳為廷)的私人工具,讓台灣社會提前感受到「什麼叫做統一」。「反媒體壟斷」不僅是反壟斷,更反中國介入。自此中國對台灣民主的威脅,已經不再是抽象的概念。

2014年3月17日下午立院服貿協議審議時,發生立委張慶忠「半分鐘審服貿事件」,激怒了原本預計在群賢樓外舉行抗議的社運與學生團體。經2、3次討論後,他們決定318晚上9點行動,衝撞立法院。純粹的偶然,當晚在夜色的掩護下,居然成功佔領了立法院議場,一場波瀾壯闊的學運從此開展,繼而引發對台灣、兩岸互動迄今不絕如縷的政治效應。

從來一場成功的運動,既需要充分條件的前提,也仰賴必要條件的成全,箇中的波濤洶湧,其後的履險如夷,在在考驗決策者與群眾間的勇氣、堅持與共識。3月19日後由於外部聲援群眾迅速增多,加上立院院長王金平承諾不動用警察進入議場,議場佔領狀況逐漸穩定;但佔領之後接下來的戰術為何?學生團體反而鬧分裂。鷹派的台大社科院一派人馬主張打通議場側門,讓議場內外連成一氣,議場內的學生卻認為此舉意義不大而反對。不同意見與路線爭議最終導致3月23日下午,社科院學生決定發動突襲行政院,也成功攻佔中央辦公大樓部分樓層,運動出現第一波學生、群眾與警方之間的重大衝突。

由於行政院長江宜樺下令警方必須在3月24日上班前恢復政院秩序,警方漏夜採取強力驅離手段。在警方激烈的驅離手段中,許多第一次上街頭的年輕人體驗了什麼叫國家暴力。隨後,在司法追訴、運動伙伴質疑下,社科院派潰散,運動能量一度有潰散之虞;幸賴社運團體迅速接手,並策畫舉辦號召群眾支持的3月30日大型遊行活動,終於扭轉局勢,將318學運的能量推向極致,50萬人上街頭,這場學運自此寫下歷史。

事後,議場內總指揮林飛帆曾對323政院事件爆發後,議場派一度的「切割」作法表示道歉;而學運要角魏揚的母親楊翠也質疑,議場內主導決策的學生太過注意媒體的反應,反而讓媒體牽著走;她也質疑,330大遊行後,多數參與運動者太過注意媒體報導的「人數」效應,反而忽略了「退回服貿」的運動目標並沒有達成。

4月初學生還沒出關,吐槽議場內決策圈的「大腸花論壇」就開始檢討決策過程;濟南路旁的「賤民解放區」也擺攤消遣學運「英雄」。但運動開展期間扮演關鍵要角的中山南路、立法院前的「公投盟」,自始自終都被邊緣化;進攻立院有他、佔領政院有他,但進入決策無份。公投盟總召蔡丁貴就抱怨,那些「大人們」(指社運團體)杯葛他進入決策小組。箇中原因是公投盟太獨了、還是公投盟被認為沒有「團隊精神」?種種難以釐清的是是非非,造成4月10日學生出關,但公投盟卻不走,也為隔天路過中正一分局事件埋下引爆點。

整個世代的反叛

對積極參與318學運的眾多20至40歲年齡層為主的年輕人而言,太陽花學運是他們的運動。絕大多數的參與者雖然無緣進入議場,但他們到青島東路、濟南路,席地而坐,參與資源回收、清潔工作、秩序維持、製作標語海報、守夜、協助醫療、參與323行政院佔領之夜、甚至K書準備期中考;330當天,數千名年輕人擔任志工,在各個通道、馬路拉起維護秩序的塑膠繩,這是他們世代的共同記憶。

台北市長柯文哲說,318以前,他的民調支持度僅微幅領先連勝文;但318後,兩人的差距迅速拉開。從多家民調也顯示,在20至40歲年齡層,柯文哲則以3至5倍的支持度領先連勝文。以後見之明來看,去年九合一大選如果不是318讓柯陣營拉大了領先幅度,連陣營也許不會驚慌失措、口不擇言,連「皇民說」都出爐,讓原本僅是地方性的台北市長選舉,激化成席捲全台的政治海嘯。

就馬英九個人而言,太陽花學運中斷了他的「中國議程」;服貿協議審議擱置、貨貿談判陷入僵局,馬習會破局。甚至,如果不是318,林義雄的核四禁食也不會引起這麼大的迴響,逼得馬政權只好讓步;馬英九第二任總統的兩大政策主軸,「中國與核四」,因一場學運而全部出局;九合一大選還沒到來,總統任期沒過半,馬就提早跛腳,比起當年阿扁還糟。

學運期間,國民黨內也不是沒有雜音。當時,曾任馬英九政府青輔會主委的陳以真夫婿楊偉中在3月25日於臉書發表「人微言輕,還是要說點自己的話」,嚴辭批評行政院驅離學運群眾的作為,並斷言馬英九處理學運的作法將導致國民黨與一整個青年世代對立。傳達噩耗的信使也付出了代價,原本要進入總統府的職務,也遭拔除。

國民黨不知道如何爭取公民團體

換個角度,從國民黨內來看這場學運。黨內人士分析,2013年9月馬王政爭,執政黨分裂,讓隨後的反對力量,有了切入的空間。相較於李登輝在野百合學運期間刻意承接野百合的訴求,進而鞏固自己的權力;馬英九則是站在運動的對立面,終究苦嘗後果。

國民黨人士指出,觀察整個過程,馬英九確信兩岸簽署服貿協議對台灣是有利的,所以堅持推動。馬英九決策圈子狹窄,敢講真話的也不多;而馬的親信、幕僚多數一再忽視民間社運團體日益蓬勃發展的變化與動能。甚至,有人在學運後,還認為2014年底的九合一選舉就是得靠挑起藍綠對立的戰略才可能獲勝。

一位國民黨黨務主管指出,國民黨本來就缺乏多元對話的文化與基因。2008年,高人氣的馬英九所能吸納的政治板塊是大過國民黨的。當選後,他原本有機會鞏固淺綠、中間的力量,將民進黨邊緣化;但幾次試圖往中間靠攏的戰術失敗後,2012年連任後,馬的政治版圖開始萎縮,此後馬核心念茲在茲的就只剩下鞏固基本盤的議題。更何況國民黨先天上就認為,公民團體是綠的,不想,也不知道該怎麼爭取。

後318新生政治勢力組織化受挫

318學運出關後,原本學生團體的決策核心因理念與策略的歧見開始分裂成好幾股不同的力量;林飛帆、陳為廷、黃國昌另組的「島國前進」,本最受矚目。豈料,陳為廷參選苗栗縣立委補選後,因襲胸案,形象重挫退選;而林飛帆則於今年1月底,宣布當兵、不參與立委選舉,讓最亮眼的三人組運動明星僅剩黃國昌一人四處奔走。

同樣的,因318學運暫緩推動組黨的公民組合,也在今年年初分裂成「時代力量」與「社會民主黨」兩股勢力。兩個新政黨僅僅是為了當選機會有限的大安區立委席次,雙方陣營就高來高去,不願整合,讓部分支持者失望,也讓外界難以期待。

318學運成功的喚起年輕世代與公民力量的覺醒,召喚了台灣民眾對中國議題的關切,更甦醒了青年族群的社會意識。然而,參與政治終究是實踐社運目標的必經通道,曾經沛然的學運動能是否得以進一步組織化,形成有力的政治動員,形塑台灣政治板塊的新風貌,顯然還有待觀察。

318學運竄起的學生領袖林飛帆、陳為廷。圖3之2:新頭殼資料照片   

去年330反服貿遊行吸引50萬人上街。圖3之3:呂東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