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何活出他或她淋漓盡致的生命(To live fully his or her life)?活出生命的意義?我不知道。我也不必抱歉,因為這是個大哉問。我相信哲學家羅素說出來的答案也不是我要的答案。至今,我只知道珍惜熱愛我的生命,因為他太寶貴了,我要好好地活他。 怎麼活才是好好的活?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不要糊里糊塗跟著傳統社會的價值觀走;爸媽要我作什麼,我告訴他們我想作我想作的,對不起。 我用最大的努力來瞭解自己,及外在的人與世界,所以我不斷地閱讀,不斷地體驗,不斷地觀察,使我不人云亦云,輕言相信。我知道錯誤是一種成長的資源,我願意冒風險以嘗試新的不同的事務。 我有點foolish,不是笨,而是有些傻勁。這就是活出淋漓盡致生命的要件嗎?我不知道。我還在摸索中。

 

我一直嚮往爬上非洲的兩大高山,非洲第一高山吉力馬紮羅山(Mount Kilimanjaro, 高約 5900公尺)和第二高山肯亞山(Mount Kenya,高約 5200公尺) 。隨著季節的變化,每日的雲層陰晴,肯亞山就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姿態。每天出門上班,總是禁不住佇足觀賞一番。我必須在最後一年,忙完了變色龍採集告一段落後,趁暑假的開始計畫行程。

 

       我們的計畫是從Tumutumu 到奈羅比休息幾天,然後再往西南過境至坦桑尼亞維多利亞湖旁小鎮Musoma Roger Unzicker醫師,然後轉往東部海港到坦桑尼亞首都,沙蘭港(Dar es Salaam),找一位坦桑尼亞大學的一位變色龍專家討論有關我個人的研究。 然後北上到 Moshi 與一群美國朋友會合,一起爬吉力馬紮羅山,下山來後再回到Tumutumu。 這一趟下來,來回 2000多公里左右,所經道路人煙稀少,又在少有柏油路及加油站的道路上,可以說是險象難測;再加上我尚有未滿兩歲的西濤在側;我的車子又是一部只有1000cc引擎的二手小型旅行車,平時又未好好保養;出發前也未做過詳細的路況及補給規劃。 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我實在不是傻勁十足,而是蠢漢一條。 當時,那種天真無懼,不知天高地厚,好像都有天佑我也,一切不會有事的心態,不知是如何來的?讓我想起,在20歲時單獨背了一個小背包,塞進一堆食品罐頭後,就從霧社,循著尚在開鑿的橫貫公路,往東至天祥、花蓮一樣。

 

        我們從奈羅米往西出發,首站是要到坦桑尼亞維多利亞湖邊的Musoma鎮。在肯亞境內的路程約230多公里才到坦桑尼亞的邊界。 從奈羅米往西海拔逐漸減低,熱帶地區植被逐漸明顯。我們在一條兩旁尚有坡度的赭紅土的道路上奔馳,車後捲起長長的紅塵,很少看到人跡。四周矮叢、草地一望無際,相思科的大、小樹種稀疏的聳立其中。

 

         我們在路上已經三個多鐘頭了。一個轉彎,突然約在前面的道路上,看到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坐在路中,一部半舊的腳踏車橫臥在他的旁邊。我減速下來,停在他的前面。開門下來時,他也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

「可以載我一程嗎?」他以流利的英文面無表情地說。

 在非洲一段時間後,在荒郊路上,這類的事情時有耳聞,可能是一種陷阱,一般人都會心生警惕,避之唯恐不及。 我心理著實有點狐疑。 但當我看了他一眼時,那柔和的眼神好像讓我一瞬間無法拒絕。 為了要載他一程,我必須重整後面行李空間,以便塞進他的腳踏車。我請太太至後座,抱著西濤,讓這位陌生人坐在我旁邊。進來時,他往後看了一眼太太和西濤,坐定後,面向前,一語不發。 車子開動後,我看著他,說一聲,「Hi!」 但他卻面無表情,一副不理人的樣子。我再問,到什麼地方?他卻只是手指著前面方向,不說一句話。

 

 我專注地開著車,外面視野所及,一切就像車內般的寂靜。從後視鏡,我看到太太那張充滿憂心不安的臉孔。 約四十分鐘後,我們開始接近坦桑尼亞的邊境。前面轉個彎後,我突然在幾百公尺前面,看到至少三、四百人以上,一片黑壓壓蠢動的人群。 我趕快的減速慢行,約在二百公尺左右前停了下來。群眾遠遠地面對著我們,手中揮舞著灣刀(machete)、木棍、鐵條,木枝等,一邊叫囂著,一邊跳動地朝著車子走來。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中了這位陌生人的圈套了!我急忙地看著他,他鐵青著臉,無動於衷,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我心裡只想急著轉個彎,快速的反方向開走。 但一看兩邊的坡度很深,路寬也不夠大,根本無法轉彎;想要倒退逃離,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眼看著群眾慢慢地接近,我緊張、焦慮、恐懼地不知所措,回頭看到我太太驚恐的表情,緊緊抱著西濤。這時老先生突然自己打開了車門,一語不發的下車,關了門,便朝著群眾走去。 我們如同龍中之鳥,受困在車內,眼睛盯著這位老先生走向群眾。 相會時,群眾圍繞著他,靜了下來。 顯然的,這位老先生與群眾在討論著什麼。偶而,不少群眾會轉頭向我們的方向凝視。這時,我想轉個彎逃離,但又怕被他們發現,可能後果更不堪設想。 我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只能屛息凝視著前方的動靜,但內心其實天人交戰,恐懼緊張得令人窒息,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心焦如焚,如坐針氈。 回頭一看,太太緊抱著熟睡的西濤,低頭禱告。偶而,可以聽到爭論的聲音,有人揮動著長矛指向我們。 如此延續了近四、五十分鐘,突然群眾散開到兩邊,讓這位老先生轉身出來。 這時,群眾又開始鼓譟,高舉長矛、木棍等,在空中揮舞。 老先生徐徐地走回來。走到車子前面時,我們四目交接,他盯了我一眼,打開車門,坐下,關了車門後說,”Go.” 我緊張失神,不動地看著他。 他轉頭對著我說,”Please.”

 

 我毫無選擇,啟動引擎,頓時,群眾靜了下來。 當車子慢慢地駛向群眾,快接近他們時,又是一陣騷動,手上的灣刀、木棍、鐵條,木棍等,又再度揮舞、叫囂、跳動著。但車子來到他們的前面時,群眾突然地一步一步地退後散開,瞬間我感受到此情此景有如聖經出埃及記第十四章,紅海分開的故事。 當車子緩緩前進時,我只能以微笑揮手來掩飾我心裡的緊張不安。 車子緩慢地向前移動,兩邊的群眾向著車窗揮舞著手中的東西,時時敲打車身,作威脅狀。看著太太緊抱著西濤,心驚膽戰的樣子,我的心跳不斷地加劇。當我看到車子慢慢地駛出了人群後,我卯足了馬力,快馬加鞭地飛奔向前。從後視鏡看著群眾慢慢地遠離時, 我有如獲再生的深沈激動,心潮澎湃。我感激地看著這位救命恩人;回頭看著太太,憂鬱的眼神報以絲微的笑紋。

                 

我不斷地轉向隔座的老先生謝了再謝,但他仍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直視前面,只點點頭。 突地,他轉頭看了我一下,再看著後座的太太和孩子說,”Be not afraid. It is alright now.”「不要怕,沒事了。」 知道太太和孩子受到很大的驚嚇,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卻是一句如此溫暖撫慰窩心的話。我差點不禁放聲大哭。每次我感謝他,他總是點點頭回應。當太太向他感謝,他卻輕輕地說,”It is alright now.”「現在沒事了。」

 

 大約三十分鐘後,他說要下車了。 但我環顧四周,荒無人煙,路絕人稀。 我告訴他說,我很願意載他到他要去的地方。但他堅持下車離去。 我停下車,把腳踏車搬下交給他,再次不斷地感謝他。 他看了我一眼,當我們的眼神交會時,我似有觸電的感覺。 他轉身看了我的太太和西濤一眼, 一轉身就騎上腳踏車快速地離開了。 我還來不及問他的大名,對著他的背影急叫,”Sir, sir...”但他頭回都不回,直往前走。 我們目送他轉進了一條小徑後,就消失了。

 

 傍晚一片赭紅的土地上, 四周矮叢、草地仍一望無際,稀疏大、小相思樹仍矗立其中,幾棵高聳的顛倒樹點綴著非洲大草原。 大地一片寂靜,遙遠天際的晚霞點燃了人世間的美麗善良;生命的奧秘深植我心,我不知如何解釋?

 

          老先生消失後,驚魂甫定,我和太太回想整個歷程的奧秘。 我們與陌生的老先生在茫茫人海,非洲無際大草原的小徑相碰,在特定的時空,是巧合、奇蹟、神蹟,或生命的力量? 我提到,「宇宙中兩個粒子的相碰,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因果律(causality),是必然的。」 那麼,我問太太,”Why us? ”太太認真地看著我,”You know my answer. Let us be thankful. ” 「你知道我的回答。讓我們感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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