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故事不斷地考驗著我。

 

在美國最後的一個星期,我的太太懷疑有孕,因為感覺有類似妊娠初期的晨吐反應 (morning sickness) 我們的心情十分複雜,又喜又憂。離開美國到肯亞的一路,旅途勞頓;到了奈羅比又兩次南下到坦尚尼亞;到了Tumutumu後,我們又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真正安定下來。 這期間讓太太辛苦了好一陣子,忍受了有喜的難過症狀。

 

剛到Tumutumu 不久,外籍朋友都來向我們推薦女傭、園丁,說月薪低得可憐,有需要可多請幾個,以解決當地人的失業問題。 當時我不加思索就回絕他們,認為事情都可自己處理。 但經過一段時候,我們發覺白天都在工作,晚上還得處理家事,洗衣必須依賴人工;晚上洗澡的熱水也須靠人工一大桶一大桶燒;整棟房子的清潔整理;庭院雜草必須有人清理。 幾個星期下來,每天的開門七件事已讓我們應接不暇,一段時期我們不得不常以泡麵為午餐。 經考慮未來太太懷孕的不便及生產後還需要有人幫忙,我們就同意請了一位女傭及一位園丁。 當時我們一個月的薪水是150元美金,但女傭及園丁的薪水每月各10 元美金。 當時我拒絕雇用女傭園丁的原因是基於反剝削勞工及反殖民心態的原則,一時引起了社區有些外籍朋友的非議。 現在我明白,一個人徒有意識型態,只以社會是非與公義為藉口,而不考慮現實是否合情合理,是多麼違反常理,可怕的心態。 意識型態最容易導致反理性的行為;習慣性的思想和行為容易導入可怕、錯誤的決定。 這是一個人成長最大的障礙之一。

 

太太懷孕期間,因為醫院工作非常忙碌,一直都沒有充分休息的時間。 懷孕初期,兩位醫師就建議我們到奈羅比醫院生產,因為他們都不是婦產科醫師,而且 Tumutumu 醫院的生產都是由當地傳統的產婆接生的,設備簡陋。 如此,我們必須臨盆前到奈羅比醫院等待。 眼看臨盆的日子過去了,但太太毫無生產跡象。 我們因感無聊,就到奈羅比國家公園,看看野生動物,也順便運動,看是否有助順利生產。果如預期,因為路況高低不平,一路下來顛簸得很厲害。 回到招待所時,太太就開始感到羊水溢出。及時送到生產室後,還折騰了一段長時間, 無法順利生產。 我必須在外面等候,又無法進入產房,讓我十分緊張、擔心, 會不會是第一胎的關係,生產比較困難? 或是其他的問題? 產房外面漆黑一片,又無座位可以坐下來。等著等著,過了約40分鐘後,我聽到了嬰兒哭泣的聲音,衝入了產房, 看著一個自己骨肉躺在太太的身邊,激動得難以自抑。 第三天,我們就高興地抱著兒子回到Tumutumu 家,命名為林西濤。

 

第一次為人父母,其興奮可想而知。太太堅持以母奶餵食,半夜餵奶,我也就幫不了什麼大忙了。 每次清洗無數的尿布時,曬在前院,一片一片白色的尿布隨風招展,連成一線。 每天從門口望去,與肯亞山匯成一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西濤五、六個月時,太太開始用當地的各種蔬菜搗成泥,作為補充的食物。有一天,他不停的哭,又吐,又瀉,突地發燒。 不多久,雖恢復正常但發燒現象反覆出現。 剛到不久的德國醫師 Peter Albrect,就住在隔鄰,天天都來探望,但看不出確實的病因,雖也開了一些藥,但毫無起色。 有一天,西濤突然無法進食,這更讓我們焦慮難安。 太太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護士,看著兒子不動也不吃,也不知所措。Albrect 醫師來看他,又換了幾種藥,似乎也沒有什麼效果。 我們有著茫然無助的感覺,但看著西濤無助的樣子,我們不知抽泣了多少暗夜。這種奇怪的病狀,Albrect醫師也似乎束手無策。 為了使西濤進食,太太從醫院找到了一條小管子,從鼻孔穿進食道,開始擠出奶水,一小杯一小杯的灌進去。雖然西濤也不哭、不吐、不瀉,也不發燒,但看起來毫無生機。 我們在無助之餘,只希望這樣的餵食可以恢復他的體力。 一個星期過後,西濤的眼神好像有了回應,膚色也紅潤了一些。 我們每天上班時,總是每兩個鐘頭就輪流回家,她定時餵食,我只能逗他,引發他的回應。不知多少夜晚,我們都難過地無法自己。 我太太要我陪她禱告,我們握著手,她一邊禱告,一邊哭泣。 禱告還未結束,我們都已禁不住抱頭痛哭。 如此一個月後,當我們看到西濤可以自己來吸吮太太乳汁時,我們都奪眶而出,激動與感恩得難以形容。 就這樣,西濤就從此逐漸康復。 之後,西濤在肯亞的兩年多,又健康,又聰明活潑就像一般的孩子。

 

 非洲生活,常有想像不到的的危機。 西濤一歲多時我們常讓他到屋前大片平坦的草地玩耍,拔草看花,未曾想過會有任何可能的危險。 偶爾,我們會時時探頭出來看看他,確保無事。 有一天,突然我們在客廳聽到他不停地大哭大叫。我衝出大門,看到他全身爬滿了軍蟻 (army ants)。我快速地,抱起西濤,往屋子裡跑。在門口明亮地方放下他,我和太太不斷地從西濤的眼睛、鼻孔、耳朵、肚臍、雙手、雙腳、下部、屁股等,用手掃,不斷地挖。 有的咬著不放,硬拔掉牠們,使西濤大哭大叫,我們兩人至少花了30分鐘才把他完全清理乾淨。 軍蟻的屍體滿地都是,可怕極了。 軍蟻是世界上最致命的動物 world’s deadliest),特別在非洲的一些軍蟻種類,突襲時全巢出動,所經過的地方,哀鴻遍野,大至嬰兒小至昆蟲,無一倖存。很多小型脊椎動物,如蜥蜴,可以在幾小時內化為白骨一堆。 想一想,再慢十分鐘,後果實在不堪設想,我們又感慶幸,又再度地感恩。

 

人世間有多少莫名其妙發生的悲喜,有多少不可思議的奇蹟憾事,都不是你我可以輕易地找到答案。是奇蹟?是意外?是運氣?是個性?是命運? 西濤突發的病情及脫險的經過對一個年輕氣盛,自以為是的我,可以說是第一次的生命教訓。 顯然地,知識無涯,有涯的生命所學到的知識,微乎其微,可是智慧難尋。 知識與智慧又無絕對的必然關係,甚至可能發生反比的關係。 所以 一個人可能有高學歷(highly educated)或學識淵博 (highly knowledgeable) 但行事愚蠢如牛馬; 很多農夫未上小學,但充滿智慧的判斷。 知識是有形的學歷證書,來自學校的制式教育;智慧是無形的資產,來自生命的教育、教訓,及生活的歷練和挫折,來自生命意義的探索過程。 人徒有知識,不足以成大事;人徒有學歷,而自以為是可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生命走向,知識可以掌控多少? 西濤的病情及復原,我全然無助。  但對這件事,我誠然的感恩,對誰感恩? 對神?能不能為生命存在的本身感恩? 這是單純的偶發事件,或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這些生命的疑惑在我的心智中開始醞釀。顯然地,從我自己骨肉發生的事件,開始對我啟示了生命的奧秘。

 

西濤的病況,作父母束手無策,德國醫生也一籌莫展。 西濤的生死就無法仰賴醫藥、醫術了。 西濤從死神逃生,我深信一方面是西濤的生命對死亡本能的反抗, 另一方面是太太和我的精神意志,堅持這樣的噩耗不應降臨在我們的身上, 尤其太太兩個月來不眠不休地抱著西濤,對他不停的講話,不斷地擠出奶汁,細心灌注互動的結果。 生命的奧秘,生死的神奇從此一直迷惑著我。 我的生命歷經三次瀕臨死亡的邊緣。 我深信有一股神秘的生命力量(life force)保護著每個人。 但瀕臨生或死的發生不是一種隨機的現象,而是有一種因果形成命運(karma)的結果。這是知識?或是智慧?

 

        現在,西濤182公分高挑的個子,滿身肌肉,如同藍波式(Rambo)的人物。每次在一起,他總是會雙手緊緊擁抱著我到無法呼吸,好像要把我和他融為一體,而我使盡全力也無法脫離。 看著他,我總興起難以抑制的激動及感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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