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奈羅比,我們繼續利用這段時間,探索首都四周近郊的小鄉鎮。 所到之處,貧窮落後的景象怵目驚心,貧民窟到處都是。我在中美洲時觀察到的貧窮與在肯亞的貧窮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令我驚覺到日後工作的挑戰。

                    

    Richard Ondeng 邀我們與Hershey 主任午餐,告訴我們蘇格蘭長老教會半世紀前設立的Tumutumu醫院急需一位經驗豐富的護士,很希望我太太Kathleen能儘快就任,而在同一村落的Tumutumu女子中學正要籌辦生物學A-level班級(英國學制的大一先修班),我自然是理想人選。 因為情況較急,Richard又清楚我的教育背景,同意不需要經過面試,即可上任。 他特別強調Tumutumu是早期肯亞著名的傳教地區,醫院學校成立歷史悠久,是很不錯的工作地方。

 

我們買了一部二手的Toyota 1000cc小旅行車,第一次到奈羅比唯一的超市採購食品,準備第二天帶往Tumutumu。 結束後便到附近的一家印度餐廳午餐,不料,回到停車地方,嚇見後車窗被打得粉碎,後車廂的食品及乾貨,被搜刮一空。我向太太抱怨,「報警去。」太太冷靜地回答,「不必了,就算是學到一課的代價吧。」

 

車子修理後次日,我們高高興興地跟著Hershey主任的車子往北至Tumutumu報到。 Tumutumu是位於奈羅比北部約130公里Karatina鎮的半山腰上,海拔1800公尺的小村落。 出了城後,30公里的路程都是典型的熱帶稀樹草原(Savanna),時值乾季,兩邊景象十分貧瘠荒蕪。 我第一次靠左駕車不太習慣,好在車子不多。兩個鐘頭後,一些建築物逐漸進入眼簾,也看到一小堆一小堆的蔬果,擺在路上兜售。 這是Tumutumu附近最大的小鎮Karatina,人口數千人。再走34公里後,我們轉左進入一條凹凸不平,坡度很陡的小路,車子過後塵土飛揚。 不久,我們停在一個看似醫院的門口廣場,出來迎接我們的是Trevor Thompson醫師,加拿大人,是負責此地長老教會醫院的唯一醫師。 他正忙著巡視病人,要我們跟著她一起見習後,才帶我我們去看房子。 他並堅持我們把所有的行李搬進屋裡,才能放心。言談中,他給了我們一些不安的訊息,說此地食物欠缺,民情焦躁不安,或有動亂的可能。

 

Thompson醫師結束工作後出來時,已近黃昏。他要帶我們去認識所有外籍工作人員,也看看他們住的地方。那是二月肯亞的天氣,天空一片蔚藍,乾爽的空氣,適度的溫度,宜爽的氣候令我想到台灣秋高氣爽的季節。 我們繞到一條小路,兩旁長著高高的樹籬,前有一拱狀的缺口,上面爬滿了籐蔓。 我們走進後,猶如進入世外桃源,似與外界隔離的大草坪呈現眼前。遙遠5200公尺高聳入雲的肯亞山(Mt. Kenya)出現在我們的左前方,與我們遙遙相望。 從我們所站的地方海拔約1800公尺,周圍除了幾顆巨大的尤加利樹外,山腳下面一望無際,遼闊的草原矮叢,佈滿了不少村落,遠遠望去,一直延伸到肯亞山麓,美到令人窒息。 當我們正在聚精會神地欣賞美景時,突然,一尖銳的聲調從後面的房屋傳出來,我們轉身一看,一位瘦弱的女人出現在我們的前面,身穿一件長袍睡衣,頭髮綁在後頭。 她伸出纖瘦的右手,露出勉強的微笑。 當她和Thompson 醫師握手時,她用一種疲憊無奈的聲調說,「39 days to go.

Marlene Hunter 醫師,」 Thompson 醫師介紹, 「她在醫院工作已經三年半了。他離職回加拿大後,有一位德國醫師Peter Albrect會來接任。」

「這兩位是剛到的志工, Edgar and Kathleen。」她看著我們,只點點頭說「歡迎,你們會喜歡這個地方的。」 當我們轉身道別時,我聽到Thompson 醫師低聲的問她,「還吃Valium(一種鎮定劑)才能睡覺嗎?」 她點點頭。

她轉身走回房子時,我不禁再回頭看她一眼,心中滿是疑惑。

 

Thompson醫師指著後面的房子,大聲的宣布,「Hunter醫師住的這棟房子就是你們一個月後要搬進去住的地方。這棟石造大房子,在1920年代為了第一任蘇格蘭長老教會的牧師而建的,取名為Chania。」 Thompson醫師看著我們,笑笑地說,「房子很大,可多生幾個孩子。 不過,你們必須將就一下,先住在附近的一間小木屋。」

 

這間小木屋座落在較遠的地方,確實很小,只有一間臥室及小小的廚房而已,有電但無自來水。外面有一儲水的大塑膠桶,水源是來自屋頂匯集的雨水。 因乾季的關係,桶中空空如也。 我們在奈羅比門諾招待所一個多月的享福,有時還抱怨不知身處何地的感覺,現在小小的時空轉移,我頓時感到竟然有如此天差地別的處境。 當晚,我們從Thompson 醫師家簡單的晚餐後回到木屋,卸下行李,先把寢具鋪上後,拴上房門。看著外面漆黑一片。 我們緊緊抱著,彼此安慰,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一切都會安然無恙。太太笑著說,「你不會再抱怨了吧。」

 

當時,肯亞從英國殖民統治獨立(196412月)才不到七年,一切百廢待舉。 我們的木屋較靠近Kikuyu(肯亞最大族) 居住的村落,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當地人民生活的困苦。 有一次,有人傳出人餓死的消息。 住了木屋一個多月後,我們聽說Hunter 醫師突然不告而別。我們終於可以搬進Chania了。經過一個多月的生活困頓,我們很高興地搬進去。這棟房子夠大,四房一大廳,一大廚房,另有與主建築物隔離的傭人住處。 有一個小冰箱及小瓦斯爐,但無熱水的設備。前院有一大片庭園,面對肯亞山從山麓至山頂,一望無際。當我們搬進時,發現Hunter醫師臥房、客廳十分髒亂,廚房更無法忍受,到處都是空酒瓶,空罐頭食物。打開冰箱,臭味撲鼻而來,過期的食物層層皆是。 我與太太一邊清理打掃,一邊談論著Hunter 醫師離開前的生活及精神狀態。後來我們知道Hunter醫師對醫院及鄰近的村莊貢獻很大,單身在Tumutumu三年半的時間不停的工作,沒有回過加拿大。我們可以想像她若不是感到心灰意冷,就是感到精疲力竭。不管是心灰意冷,或是精疲力竭,我們都為她感同身受,敬佩不已。

 

住定後,我們的心情似有一切都已就緒,全心面對任何困境的準備。 太太已在醫院工作了三個星期,我因學校尚未開學,還有些空閒做些安家的雜務,偶而到醫院和學校幫忙。 Tumutumu女子中學與醫院於1908年,由蘇格蘭長老教會同時創立,在肯亞,都是最具歷史的醫院及女子學校,因該校是肯亞數一數二的女子初中,才被指定籌辦生物學A-level的教程,學生經兩年的訓練,畢業後經考試通過即可進入大學成為一年級生(fresher),再念三年即可畢業。

 

我的工作是籌劃辦理學校第一次生物學A-level的課程教學,實驗室的建造和實驗設備的採購安裝,除此,還需負責一班英文的教學。 肯亞獨立後,種族複雜,政治尚未穩定,整個國家還無行政獨立和經濟獨立的能力。 籌辦這次A-level的生物學課的經費都是國外募集而來。校長、教職員,雖多有心,想辦好學校,但也都在學習中,少數英籍教員仍左右一切。

 

以前,我只要讀好書、考好試、耍耍嘴皮就可過好日子,就像過去的讀書人,四體可以不勤,五穀可以不分,只要動口不必動手。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工作要求,心中十分惶恐、不安。我必須和校長瞭解一下情況,「還有誰跟我一起籌辦生物學教學的規劃?」 校長不解地看著我,「還有誰? 只有你啊,也只有你才有資格啊。我們等著你來開始,時間已很緊迫了!學生馬上就到了,他們只有兩年的時間而已。」 我的天啊!

 

課程倒是沒問題,但設計、建蓋實驗室、實驗設備從哪兒開始啊!當時沒有個人電腦,更沒有InternetGoogle等讓人輕鬆地找資料,又無圖書館和共事的同僚可諮詢。 位處1800公尺海拔高地的Tumutumu如同一個小孤島,人地生疏,哪來救兵? 當下,我清楚地知道,我只能面對挑戰,孤獨迎戰。

 

      肯亞,肯亞,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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