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片最美的,無疑是影像畫面的構成,運鏡上,大量採用「黃金分割」與「俯視」鏡頭,將人物置於畫面邊緣或低處,讓土地跟空間成為真正主角。又低彩度色調與自然光的使用,也讓影像呈現出接近泥土與空氣的質地,強化了被歷史和環境包覆的感受。而飾演女主的范冰冰,則超越了個人表演,無論是身體的轉換,在田間的動作語彙,在祭儀中的面容,她把一個曾經被媒體商品化的明星,轉化為一個能承載地方歷史與痛苦的容器,這本身就是一種政治修復,藉影像回收被公共話語剝奪的故事,讓一張明星臉成為土地與母性的代言。

看完張吉安導演的作品《地母》,不像一部想把答案交給觀眾的電影,它是一段以土地為記憶所鋪陳的追憶。故事設定在90年代末,位處馬泰邊境的一個稻作村落,從這兒的日常和不安為起點,透過儀式、聲響和影像堆疊,慢慢引燃,讓觀眾在一連串看似超自然的徵兆中,逐步感受被剝奪的歷史,如何在母系身體與村落儀式裡回應。片子在東京影展首映時,其涉及的民間信仰與殖民史脈絡敘事,便引起國際關注,而范冰冰的「去明星化」演出,更被許多評論者視為影片的情感核心。

導演的真正技術不在於訴說一個完整故事,而是意圖設置一個感知框架,影片要求觀眾以近乎宗教性的注意力去聽、去看、去感受,「聽」包含了風、稻浪、牛鈴、咒語與低頻的鼓聲;「看」不是單純的事件發生,而是觀看那些在土地上累積的符號跟裂縫,這種方法透過儀式性電影語言,提供看到,甚至見證這個過程,產生一種客觀或敬畏的距離感,讓整體成為一種知識生產方式,它告訴我們如何感知歷史,而非直接陳述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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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閱了數篇國際評論,多半指向影像與配樂極具魔幻寫實性與感染力,也肯定主演的轉型努力,但亦不乏因包含過多政治與象徵意涵,讓敘事顯得鬆散的批判。兩種評價,不外乎指向同一個邏輯,就是導演刻意不把每一件事情都作個明白解釋,他選擇用情緒、氣氛跟感受,讓觀眾自行體會。所以,看慣了需要清楚交代來龍去脈的觀眾,自然會看得吃力。

其實,電影最核心的思想,是把「母性」重新定義為一種與土地緊密共生,並具備政治能動性的存在。女主不只是療癒者、寡婦,或地方的巫師,她在面對土地被外力威脅時,展現的豈止單純地保護私有,還有一種以母體義務為基礎的集體主張。換句話說,母性在導演的電影裡,既是情感驅動力,也是對抗歷史消磨的知識形式。

母體記憶保存了被書寫遺忘的耕作法、祭儀與口述歷史,成為抵抗殖民性分割與現代化剝奪的文化武器。這一觀點側重於把女性主體性與土地權利,看成一種不可分割的倫理政治場域。這並非浪漫化母性的意識形態,而是由影像論述而來,是一種由「照護」與「儀式」解構框架的替代性史觀,足夠剝開法律與資本話語所忽略的責任和歸屬。如此解讀,可以呼應影評對於「政治與超自然交織」的描述,將交織視為導演刻意的策略,而非敘事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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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部分批判者口中的「過度象徵」並不像失誤,反倒是它的政治力量所在。當影像反覆置放那些看似無解的異象,如失蹤的水牛、變味的井水、夜間的夢魘等,導演無非是想讓情緒本身變為證據的一種「情緒記錄」。當法律檔案可能已被燒毀,官方話語已被安放在歷史的另一端,情緒、儀式與集體記憶便是那個仍能被聽見的檔案館。再從藝術評論角度審視,出現批評電影「資訊不夠明確」的聲音,那是用西方法律或者論證標準,去強求一部非西方知識形態為主體的作品,這就完全陷入了理解系統上的文化差異盲點。

正因為核心選擇了情緒作為證據,它才能在審美上達成與觀眾的直接交換,你是否願意以一個被傷害過的心,去理解一塊土地?若願意,電影便完成它想做的政治與倫理動作。部分評論指出,這類慢節奏、意象密集的片子需要觀眾高度的耐心與解讀能量,事實上,耐心本身就是觀影者的一種公民素養測驗,願不願意花時間去聽一個被邊緣化群體的敘述?

全片最美的,無疑是影像畫面的構成,運鏡上,大量採用「黃金分割」與「俯視」鏡頭,將人物置於畫面邊緣或低處,讓土地跟空間成為真正主角。又低彩度色調與自然光的使用,也讓影像呈現出接近泥土與空氣的質地,強化了被歷史和環境包覆的感受。

最後,特別要強調一下,范冰冰在這部片裡的角色意義,真的超越了個人表演,無論身體的轉換,在田間的動作語彙,在祭儀中的面容,她把一個曾經被媒體商品化的明星,轉化成一個能承載地方歷史與痛苦的容器。這本身就是一種政治修復,藉影像回收被公共話語剝奪的故事,讓一張明星臉成為土地與母性的代言,這也是為何本片在幾個影展場合裡可獲得關注的原因之一,它不是單純的明星回歸,而是一次文化敘事上的重建。

導演張吉安以《地母》再次證明,電影可以是保存與復原的儀式,它不僅要告訴觀眾發生了什麼,也在教觀眾如何去聽、如何去成為那個持續在世代間被聽見的聲音。若願意用慢一步、深一口氣、細心聆聽的方式看本片,一定會發現,這部片在當代影像語言中,已為「被奪走的土地」留下了一個可供回眸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