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陳芳明:《福爾摩沙三族記》是一部多元史觀的小說,但又可以當做歷史作品來閱讀。 作者陳耀昌自己則說:《福爾摩沙三族記》或許才是我對母親台灣的最大回報。這本書,如果沒有我的成長背景──出身府城老街、與陳德聚堂的淵源,也夠LKK,還來得及浸潤於台南的古蹟氛圍與寺廟文化;又正好身為醫師,懂得一些DNA及疾病鑑別診斷知識──其他人不見得寫得出來。 陳耀昌醫師這本巨著,之前曾在新頭殼〈開講無疆界〉欄目中刊載,新頭殼這次重新編排以系列推出,以饗讀者。

陳澤回到霞寮,所幸家中一切平安。他冷靜審度情勢。他告訴家中諸弟妹,如果連鄭芝龍大本營的安海都不保,國姓爺的母親都為清兵所辱而自縊身死,那麼,同處在大陸上的月港也一定遲早不保。清兵由北而來,缺乏水師,而水師正是明軍及鄭氏家族之長,因此只有避居海島方是上策。

漳泉海域中,廈門、金門是兩個大島,而且各有良好港口,萬一有事,要撤離也方便。而兩島之中,又以廈門為佳,因為這是陳澤很熟很熟的一個港口,鄭家船隊在這裡也是最多。

於是陳澤將家鄉房地及收藏,能脫手的就脫手。雖說是局勢混亂,但多得一分是一分。然後就將全家遷到廈門,先粗略安頓下來。

鄭芝龍降清後,廈門的鄭家勢力由鄭成功族兄鄭彩與鄭聯所接收。鄭成功起兵之後,固然有多人投靠,統五萬兵,但只能在粵東沿海的東山島及潮州、揭陽一帶與清兵周旋,未能一舉拿下一個較大較安全的根據地。

陳澤此時已不敢到海外跑船,以防一旦清兵前來無法帶家人逃亡。他在碼頭上找了個領航人員的頭路,有時也兼做搬運或信差,打算伺機而動。這一天,陳澤正好有機會到了漳州府城。正事辦完後,還有一些閒暇,就四處遊逛。陳澤信步觀看,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威惠廟。

威惠廟是南宋時期所建的古廟,供奉的是開漳聖王陳元光及其旗下的四大將軍:輔順將軍馬仁、輔顯將軍李伯苗、輔信將軍沈毅、輔義將軍倪聖分。這幾十年來,閩南「生理人」活躍於南洋海域,因此大家都漳泉並稱。其實兩地雖然相鄰卻相異。而漳州人和泉州人,每每有輸人不輸陣的瑜亮情結。

宋朝時,泉州是通商大港,外國人很多,特別是回回。明朝時,漳州月港大盛,這回來的變成金髮碧眼的歐洲人。漳州的開發,其實要比泉州晚了好幾百年。漳州人老幼皆知,首先開發漳州地區的,是唐朝武則天時代,來自河南固始的左郎將陳元光。陳元光隨著父親陳政,自中原來到泉州及潮州平亂,開疆闢土,將泉州的雲霄地區改為「漳州」。陳元光後來戰死在漳州,唐睿宗下詔立廟,敕封為「威惠王」,後世的漳州人則尊稱他為「開漳聖王」。

相傳這所「威惠廟」就是陳元光的故居所改建。南宋之後,民間對「威惠廟」和「威惠王」陳元光的信仰綿延不絕,陳元光及四大部將在漳州人的心目中成了保護神的形象,從此屹立不移。

漳州陳氏,自然都是「開漳聖王陳元光」的後人。陳澤的父祖便一直以「漳州陳氏」的出身為榮;而「輔義將軍」倪聖分,更是道道地地海澄人(註一)。陳澤家的海澄霞寮,離漳州府城本有一段距離,雖然小時候父親陳有績曾帶他來此廟祭拜「開漳聖王」及四大將軍,但是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竟然無意中舊地重遊,陳澤相信這是祖靈的召喚。

於是陳澤進了廟內,向老祖宗「開漳聖王」舉香膜拜,祈求闔家平安。

回到廈門,陳澤自家人得知,原來國姓爺鄭成功的部隊來到了廈門,也取得了廈門。

陳澤大喜過望,心想果然是祖宗有靈。三年來一心想投靠國姓爺的心願,今日突然得以實現了。原來,鄭成功苦於沒有長久可靠的根據地,乃仿效三國時劉備向宗親劉表「借荊州」之計,殺了鄭聯。鄭彩只好交出廈門。於是鄭成功終於佔有廈門,不必四處奔波。

陳澤再不遲疑,急急趕到國姓營部。國姓爺見父親舊部來歸,非常高興,於是任陳澤為「右先鋒營副將」。註一:今台北內湖碧山巖有開漳聖王騎馬塑像。台南市中正路131巷內,則有奉祀輔義將軍倪聖分「倪聖公」的「總趕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