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播電台》製作推出一系列以轉型正義為主軸的節目--「開放歷史」;透過歷史學者、政治工作者、文史工作者等,以口述的方式,講述威權、恐怖時代的感人故事,紀錄台灣人為民主自由奮鬥的經驗與歷史。《新頭殼》取得央廣授權轉載,讓大家進一步了解過去這些鮮為人知的歷史和故事。

《央廣》開放歷史:雲端檔案 / 范雲

也許您沒聽過「自由之愛」,但知道台灣曾經有過校園民主化運動,而「自由之愛」就是台灣校園民主化運動當中,發生在台大的一起重大歷史事件。而為什麼我有機會來講述這起事件?因為1986年正巧是我考上台灣大學的那年,「自由之愛」對於我參與校園民主以及後來加入野百合學生運動,有相當關鍵影響。這一切都要從我1986年10月新生入學的一個傍晚開始說起。那天傍晚我碰巧走到校門口,看到學生集會抗議,就上前去聽,結果就注定了我後來參加校園民主運動並捲入野百合學生運動當中,成為學生的總指揮。

那麼「自由之愛」的運動到底從何而來?主要是當時各大學都有言論管控,台大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台大因為是台灣一所很菁英的大學,在歷史上也一直有抗爭,「自由之愛」並不是針對校園言論管制的第一次抗議,在「自由之愛」之前,譬如:大學論壇、台大青年。台大青年就是學校校刊,而大學論壇則是學生社團,他們都曾經在不同的時間抗議過。很有名的還有大學新聞社,大學新聞社是屬於一個報紙型的社團,他們曾經因為校方禁止刊登一些文章,就用「開天窗」的方式抗議。「開天窗」就是故意在報紙上留白,讓大家知道有文章被禁。而且他們留白的方式也很有趣,故意將被禁的文章用「灰階20階」印刷,好像隱隱約約可以讀出什麼,可是又什麼都讀不出來。當時還有人拿著「開天窗」的報紙對著陽光猛看,希望能瞧出什麼內容。

我常說「自由」就像鳥籠一樣,如果你一直被關在籠子裡,其實並不會知道什麼是自由。除非,有一些鳥兒開始對著籠子撞,並且受傷之後,其牠鳥兒才會覺得奇怪,好像真有個籠子在那裡。言論抗爭對大學生來說也如此。本來大家覺得很自由,因為我們說的話從不踰越,不會飛就不會撞到籠子。可是當有人說出了超出尺度的話,撞到籠子受了傷之後,你才會意識到原來有個籠子在管控著我們。當時就有一些比較有意識的學生,用這種撞籠子的方式,展現給大家看。撞籠子後,「開天窗」的總編輯就會被記過,慢慢地有些大學生開始覺醒,好像言論審查是不應該的,「自由之愛」就是其中最關鍵的事件。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大新社要求廢除審稿制

而這個常常衝撞言論尺度的社團─大學新聞社,因為在之前的暑假到南部鹿港參加反杜邦設廠,還做了調查,這件事觸犯了校方,校方就以大新社之前刊登了一則不該刊登的漫畫,這則漫畫的內容暗示國民黨黨部介入學生代表的選舉,要求大學新聞社停社一年。這在當時是很重的懲罰,所以,大新社就決定不再隱忍,要發起一波更大規模的抗議,並遊說、拜託同情他們的社團一起站出來連署一份改革宣言,要求廢除審稿制度,台大要有言論自由。強調「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要在校門口辦一場說明會,而我聽到的就是這場說明會。

當時校園除了有言論審查之外,也不能隨便集會。但大學生們不是每天都在集會嗎?也就是你可以在校門口、甚至著名的椰林大道上放著音樂、拿著麥克風唱歌、跳舞,卻不能拿麥克風講政治性的言論,連申請都不行,因為那是違法的。所以,當時以大新社為主的社團,決定在校門口舉辦非法集會,算是相當勇敢。

我記得當時校門口綁著黃色布條,布條上寫著「只要真理存在,我們終將回來」,等於是大學新聞社告別說明會。那天傍晚我走到校門看到這場聚會,突然感覺這好像就是我上大學的意義。其實,我會選讀社會系就是因為有社會關懷。高一、高二我本來念的是理工組,到了高三準備聯考時才發現理工的科系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因為理工成績稍微好些就誤以為想念理工科,其實我是比較關心社會的。在跟我的導師談完後,決定轉社會組,我當時填志願時,只填新聞系和社會系,因為成績上了台大社會系就來就讀。

其實一開始進台大也是蠻失望的,大家都在烤肉、郊遊,好像不太關心社會,包括系上的人也不知道念社會系要做什麼。我總覺得辛苦考上大學,似乎應該做點什麼來呼應我的理想。而在那群抗議學生所反應的問題上,看到一點我想念大學的感受,所以我想接近這群人。

芋仔蕃薯背景 美麗島三字成禁忌

在演講結束之後,有人拿吉他帶大家唱李雙澤的「少年中國」,後來又唱了「美麗島」。在這之前我並沒有聽過「美麗島」這首歌,當時「美麗島」這三個字對我來說也是禁忌。因為我是所謂的「芋仔蕃薯」,父親是隨國民黨到台灣的外省老兵,母親是雲林人。我母親並不關心政治,因為台灣人對政治是很迴避的,而父親則對政治很熱衷。我記得小時候看到競選立委的海報上寫著無黨無派、或是黨外,就問父親是什麼意思,當時父親回答「黨外」就是不好的,只有國民黨是好的。小時候當然很相信父親說的話。念北一女中時,偶爾看到總統府外的抗議時問老師,也沒有人給你答案,好像這是不太能討論的。所以那時候我對政治有些好奇與熱情,卻完全不了解。我印象中的「美麗島」,似乎就是一起警察被打的事件,而且是個台獨事件。

小時候因為父親的緣故,他常說以後反攻大陸要帶我回去,所以會覺得黃河、長江沒有那麼抽象,好像活在自己的血液中,所以大一的時候對象徵台獨的「美麗島」還不太能接受。可是基於想要接近這群人,對於有點疑惑或不了解的東西就先放在一旁。

當他們唱起「美麗島」時,我才發現這首歌真好聽,裡面的歌詞「我們搖籃的美麗島….」,結語是「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雖然我是老兵的小孩,可是我從小在淡水長大,那時淡水還很鄉下,所以水牛、稻米、玉蘭花,是來到都市讀書的我,很自然而然的鄉愁,覺得這首歌很貼近我,完全符合我對本土的想像。所以我就決定去尋找這群人,並參與了「大陸問題研究社」。這是一個研究台灣,包括國共鬥爭以及兩岸的歷史,也非常關注台灣本土化與校園民主化的社團,也注定了我後來走向學生運動的道路。


「自由之愛」對我個人來說很重要,它啟發了我對校園的了解,用學術的方式來關懷台灣的歷史,也確立了未來對台灣的認同行動與實踐。而在校園學生運動的歷史上,「自由之愛」是言論自由的開創,也影響後來的大學改革,學生共同治校,對台大以及台灣的校園民主運動都相當重要。

「自由之愛」對於范雲來說參與校園民主以及後來加入野百合學生運動,有相當關鍵影響。   圖:邱萬興/攝

台大因為是台灣一所很菁英的大學,在歷史上也一直有抗爭,「自由之愛」並不是針對校園言論管制的第一次抗議。   圖:邱萬興/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