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黨外世代交替

「國民黨就是作票慣習了,這擺(次)遇到退黨參選,擱是選舉高手的許信良,伊的文宣攏真有煽動力,尤其喊出『只有共產黨才作票!發現作票立刻喊打,打死共產黨』,這招真正有效果,全台灣黨外攏受影響。」耀伯發自內心佩服許信良打選戰,對主客觀情勢的掌握,以及清淅的戰略與戰術。

郭雨新的「被落選」,堪稱史上最瘋狂作票記錄,依慣例,司法手段當然敗訴,但黨外雜誌批判四起,全台灣的黨外支持者也議論紛紛。長年以來,國民黨要誰當選,就灌票給誰;要誰落選,就無所不用其極的弄成廢票,憤怒國民黨與同情黨外的情緒,在郭雨新落選事件達到臨界點。

中壢事件」形同應觀眾強烈要求,必須改寫最後一幕的電影續集,過去千篇一律由「被落選人」出面安撫憤怒群眾,不斷重覆空留餘恨的悲情劇本,在這一集裡被狠狠的撕碎了。

「中壢事件」突顯了同樣追求民主政治的黨外運動,對於國民黨目無法紀的選舉舞弊,出現了「國語世代」不同於「日語世代」的對應姿態。

228事件是「日語世代」的終生夢魘,身為選舉受害人卻別無選擇,必須負起安撫激憤群眾的責任,只因為擔心支持群眾遭到如同228事件般,無可回復的傷害與悲劇。

相對的,沒有親身經歷血腥228事件的「國語世代」,無論是參選人或支持者,對應國民黨的選舉舞弊,在累積多年的悲憤之後,不僅選前對支持者的教戰文宣,做得非常充分,還不斷鄭重公開預告,對作票絕不容忍、絕不妥協的備戰態勢。

那年林義雄投入省議員選舉,姚嘉文遷戶口到宜蘭,登記為林義雄的助選員,他在競選總部發起「捉鬼運動」,文宣詳列國民黨作票手法,呼籲選民一起來抓鬼。

要帶手電筒、照相機、算盤,都是為了針對國民黨長年來的作票手法。最常見的就是「突然停電」,手電筒就要上場;再來是拖延開票、製造廢票、唱票不亮票、偷改票數等等,照相機、算盤也要事先「傳便便等咧(準備好等著)」。

投票前3天,許信良集中火力發起「保護你的選票」運動,貼出震撼力十足的海報,「 只有共產黨才作票!發現作票立刻喊打,打死共產黨」。

以往,選舉發生群眾抗議,通常都是開完票後才開始。但是,「中壢事件」卻是上午就開始騷動,兩位老人家投給許信良的選票,因為動作遲緩,遭選務主任以有印泥的手玷污成廢票,兩位在旁投票者發現,其中之一是牙醫師邱奕彬立即舉發。

從證人檢舉、檢警偏袒包庇,中午已經演變成群眾抗議,加上有人騎摩車加麥克風,大街小巷宣傳,群眾愈聚愈多,到了下午2、3點已經發展成群眾團團包圍中壢分局,丟石頭砸玻璃窗、推翻警車、憲兵車與鎮暴車等,陸續登場。

冬季天黑來得早,警民對峙情勢不斷升高,群眾突破防線,衝進分局打砸破壞,警方退守到鄰近的消防局。接著,催淚瓦斯上場,群情更加激憤。「碰、碰、碰!」黑暗中,警方從某處制高點開槍,造成兩名學生死亡,一名16歲少年重傷。

「日語世代」終生揮之不去的夢魘,果然還是發生了,國民黨選擇開槍對待抗議群眾!

流血再度激化衝突,憤怒的群眾開始燒警車、憲兵車,接近午夜,又有激進份子在分局縱火,火勢延燒緊鄰的六間警察宿舍,並且波及消防局,熊熊大火燒了兩個多小時。

混亂過程中,許信良曾經出面呼籲「法律解決」,要求群眾解散。這一次,群眾拒絕相信國民黨的司法,因為被司法背叛太多次了。

這一次,群眾不再妥協的勇敢行動,讓國民黨在這一天,停止或收斂起作票行動,黨外獲得空前的成果,20席的縣市長當選四席;77席省議員拿下21席,以及六席的台北市議員,146席縣市議員,21席鄉鎮長。

「中壢人實在介勇敢!」即使40年後回憶此事,耀伯多次對當年在場中壢人表達讚佩。

漏網新聞!高雄也有大寮事件

「中壢人實在介勇敢,但是,講起來,阮高雄嘛有『大寮事件』,是無像中壢事件那尼嚴重,我弟弟惠仔佮劉文進,攏予掠(都被抓)去岡山分局,報紙無報,所以大家攏不知影。」說起中壢事件,耀伯談到同一天晚上,高雄也有類似的大寮事件。

「只有共產黨才作票!打死共產黨」許信良喊出這個備戰口號,彷彿給全台灣的黨外支持者,打了一劑無與倫比的亢奮劑,堅信這一次,就要讓作票的國民黨得到教訓。

當年沒有即時報導,那天晚上,中壢的群眾抗議已經如火如荼,但在高雄縣助選的戴振耀兄弟毫無所悉。只有極少數比較細心敏感的人,會注意到三家電視台的開票報導,都跳過桃園開票數的異常現象。

就在大家都停止助選活動,興奮等待開票結果時,高雄縣長黃友仁的助選陣營裡,負責岡山等11鄉鎮的競選總幹事劉文進,突然通知戴振惠,說大寮某個投開票所,到現在還不開票,一定又在作票了,趕快帶人過去。

另外,也有人傳來消息說,在岡山眷村外面,發現一部廂型車,竟然好幾袋選票溢出來,引來路人好奇過去探看,廂型車先前到底發生什麼事,沒人說得清楚。只知道是從眷村裡開出來的車,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樣,又急忙開回眷村,車裡溢出的選票,很快就被好奇路人爭搶一光。

「我原本是負責發傳單的,馬上帶著兩張『不明』的選票證據,騎著摩托車,用大聲公,開始庄頭四界放送(四處廣播),國民黨作票掠(抓)到了,吸引很多人關心,群情激憤。」耀伯描述當時的狀況。

國民黨慣常作票手法之一的灌票,就是事先偷偷違法超印選票,利用停電混亂看不到;或者拖延開票,讓原想監票的支持者,不耐久候而離開,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將事先蓋給某候選人的選票投入票箱。

戴振惠帶著支持者,趕到大寮投開票所,看到只有十幾個穿中山裝的人站在裡面,通常這時應該會有看開票的民眾,竟然沒有半個,不知道是被趕走了,還是怎樣?而且裡面果真沒有依時間進行開票作業。

戴振惠當下就在裡面掀桌摔椅,要求立刻開票,甚至揚言再不把票開出來,要放火燒了開票所。此時也有不同群眾聞聲趕來,不知是友是敵,都加入現場混戰,暴力拉扯。結果,被視為帶頭大哥的劉文進跟戴振惠,都被抓進岡山分局。

「戴振惠?戴振耀是你什麼人?」看著戴振惠的身份證,岡山分局進行筆錄的員警這樣問。

「他是我大哥。」戴振惠如實回答。鄉鎮人際關係緊密,做筆錄的員警,竟然是戴振耀初中的同班同學。

不知是運氣好碰到大哥的同學,還是岡山分局已經獲悉中壢「出代誌」,不想多事,戴振惠在分局裡並未受到粗暴的待遇,只是被限制自由,留置到午夜,直到「余家班」當晚也當選連任的省議員余陳月瑛,親自打電話到岡山分局關切,警方釋放戴振惠回家時已經半夜兩點多。

至於岡山眷村附近,被發現涉嫌作票的不明廂型車與詭異選票,由於黃友仁已經順利當選縣長,所以也沒有追究警方要給交待,不了了之。

台灣人民用不妥協的行動,拒絕國民黨作票的無恥行徑,原來不是只有北台灣的「中壢事件」,還有南台灣的「大寮秘辛」,直到四十年後,才被耀伯兄弟當青春趣事講出來。

儘管,中壢事件並沒有讓國民黨自此戒掉作票惡習;抗議國民黨作票的群眾事件,在往後十年裡,仍然不斷發生,但至少讓國民黨不再毫無忌憚,也提高了作票的困難度。

後續!外媒異於台媒的視角

「中壢事件」除了現場群情激憤的熱血青年,與聽命行事的警憲,當晚全台灣幾乎沒人知道「中壢出代誌」。隔天,黨外支持者被喜悅沖昏頭,國民黨壟斷的電視、廣播、報紙,大多沒有報導,要不然頂多只有一則極小篇幅,輕描淡寫的「中央社」通稿,完全沒有受到應有比例的關注。

媒體沈默了一個星期,在黨外雜誌還來不及發酵之前,聯合報帶頭刊出全版篇幅的「中壢事件」報導,真正的「新」聞,只有檢察官對「被檢舉」污損選票的選務主任,做出不起訴處分,理由是「證據不足」。但是,「證人」邱奕彬反而遭到起訴,理由是「任意誣蔑」選務人員。

聯合報的全版篇幅,絕大部份是中壢事件相關情景的「舊聞」,角度當然全是「陰謀暴力份子煽動」。無論如何,全台灣直到一個星期之後,才知道曾經發生這麼重大的中壢事件。

「中壢事件」震驚國際,事後美國「時代(TIME)」雜誌以及「新聞週刊(NEWSWEEK)」都有報導。後者對「中壢事件」做了當時台灣人民都看不到的詮釋。

「中壢事件是台灣20多年來,最大的群眾運動,震撼了行政院長蔣經國領導的威權政府。」

國際媒體知道台灣的總統叫嚴家淦,更清楚行政院長的蔣經國,才是真正的統治者,而且是「威權的」獨裁者。但是,多數的台灣人民,特別是校園接受洗腦的新世代青年學生並不知道。

中壢事件的報導,台灣媒體統一口徑指稱,投票當天,蔣經國坐鎮國民黨中央黨部,中壢狀況傳來,做了三點指示,「不能動用軍隊、警察不能傷害群眾、交由司法單位處理」。幾乎所有台灣人都相信蔣經國做了如此「仁慈」的指示,因為報紙都這樣說啊。

但是,這個官方說法,明明經不起事實的檢驗,中壢事件在晚上八點就開槍了,而且造成兩名學生不幸死亡。蔣經國如果確實做出這三點指示,怎可能不追究開槍者「抗命」的責任?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跟美麗島事件仝款(一樣),蔣經國嘛是來這套啊,所有報紙攏欺騙台灣人民,啥米『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事實完全顛倒,根本就是憲兵先暴力鎮壓,才有後來群眾的抗暴。」

蔣介石死後,蔣經國暫時「屈就」行政院長已經兩年多,滿心等著隔年三月就要風光接受國大代表投票當選總統,「中壢事件」不只讓他不開心,根本就是惱羞成怒,更恐怖的報復手段,被佈署等在後面陸續登場,美麗島事件不過是蔣經國一個算總帳的政治大整肅。

但是,天真樂觀又善良正直的黨外人士,都沈浸在「五合一」選舉結果的喜悅中,滿腔熱血要在各領域盡一已之力,繼續推進民主步伐。包括熱情參選鄉民代表的青年振耀在內,直接將「呼喚黨外青年參政,以匡政風」,列為最優先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