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 年一月,越南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即將召開。在外界看來,這似乎是一場例行性的領導人換屆,實則是一次權力重整與制度選擇的深層壓力測試。經歷近十年的反腐整肅與高層劇變,越南政治走到了一個轉折點:這個體制究竟能否從「清洗—再平衡」的權力循環中脫身,邁向制度治理的新階段?

這場大會的焦點,已不僅是人事安排,而是:越南是否正進入一個強人政治的新階段?

反腐成為體制整肅與重構的主軸

自2016年由時任總書記阮富仲啟動的「熔爐行動」以來,越南已歷經超過百名高階官員被整肅,涵蓋黨政軍、國企與地方官僚系統。這場反腐早已超越「廉政」本意,逐漸內化為權力篩選與再分配機制。

2023年,前國家主席阮春福因家族涉入醫療採購貪腐案請辭,成為反腐打擊波及最高層的象徵。

南部房地產集團 Novaland 與北寧疫苗醜聞等事件,導致數十位地方與部會高層落馬,引發政治寒蟬效應。

黨內普遍形成「選擇性反腐」、「無可預期性問責」的認知,使幹部系統轉向政治忠誠而非治理能力作為生存標準。

這場反腐顯示出制度轉型的一項弔詭特徵:它未必改善治理,但重構了權力中心與忠誠結構。

中國的分野:制度設計的防極權邏輯

越南與中國皆為共產黨領導體制,然而在權力制度設計上,存在深刻差異:

中共透過常委制度與總書記核心設計,形成強人擴權的制度土壤。習近平自2012年起掌握三位一體權力架構,並於2022年成功連任第三任期,體制全面向個人集中。

越南則刻意不設政治局常委制,保留「四大支柱」的協商式權力分立。總書記、國家主席、總理與國會主席分掌不同領域,避免一人主導全局。即使2021年阮富仲破例連任,仍需經過黨內「特殊處理」協商,制度未隨之修改。

這種制度設計,不是落後,而是一種歷史教訓下的「制度防衛邏輯」:避免強人崇拜、防止體制硬鎖,形成「有彈性但不極端」的威權韌性。

蘇林現象的轉變:從體制穩定器到權力核心

在阮富仲2024年健康惡化並辭職之後,公安部長出身的蘇林(Tô Lâm)於2024年8月接任越共中央總書記,正式躍升為越南最高領導人。這是越共歷史上的重要轉折,標誌著公安體系首次完全主導黨中央權力中樞。

蘇林的崛起並非偶然,而是長期權力資源累積的結果:

長期主導反腐行動,構築跨部門的紀檢—公安—黨務聯動體系;

掌握人事審查、危機調查、政治定性等核心功能;

在阮富仲健康惡化與黨內派系分裂之際,展現出「危機管理」與「組織調解」能力。

他的總書記身分,標誌著一個現實:公安體系成功完成了「技術官僚化」的政治蛻變。不再只是穩定器,而是領導者。

但這也帶來一項制度性問題:蘇林沒有來自經濟治理與外交系統的正當性敘事,他的合法性仍有賴於反腐與體制內部整肅的延續。如果無法建立新的政策願景與治理敘事,這場權力轉移可能是「穩定過渡」,也可能是強人化的入口。

十四大與強人政治的臨界點

蘇林出任總書記,使原本的「三種政治路徑」重新洗牌:

  1. 強化集權型
    蘇林透過公安系統擴張與反腐餘勢,進一步整合總理、國會與地方權力,形成「一強三弱」格局。若黨章修改、延長任期,可能步上習近平式集權路徑。
  2. 穩定過渡型
    黨內元老與經濟技術官僚派介入制衡,防止公安獨大,透過派系均衡與角色分工維持傳統四支柱制度。
  3. 派系回擺型
    若蘇林遭遇施政困境或反腐回力鏢效應,黨內出現集體反彈,則有可能出現「技術派回防」,恢復集體領導。

目前的趨勢與訊號表明:越共十四大可能成為體制強化集權邏輯的轉折點,儘管其制度仍存在抵抗集中化的結構性張力。

外部環境與制度選擇的聯動壓力

越南當前正處於中美戰略競逐夾縫之中。美國、日歐與跨國企業高度期望越南能成為「中國+1」供應鏈重組的關鍵節點,而這種期待本身就要求一套「非極權、不崩解、具治理預測性」的威權模式。

2023年拜登訪越,明言「重視越南政治穩定與法治建構」,蘋果與三星等企業也基於此基礎持續擴大投資。若越南轉向個人化強人政治,將可能引發資本與外交風險預期上升,削弱其地緣戰略價值。

結語:越南邁向制度治理,還是強人時代?

蘇林成為總書記,使越南政治邏輯進入新階段。但問題仍未解決:這是一次短期的技術性穩定過渡?還是一次結構性的集權重塑?

十四大將決定這一點。

中共問題是:權力過度集中後,如何合法退出?

越共的新挑戰是:體制性分權被削弱後,是否還保有集體治理與制度自制力?

這場大會,不只是選出誰當家,而是檢驗一個政治體系:當公安出身的強勢人物站上最高領導位階時,制度能否防止其全面轉向一人政治?

答案仍在醞釀之中。但可以確定的是,十四大不只是越南內政,更是一場亞洲制度競爭下的典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