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老花磚。曾問過會燒陶瓷的工作者,一般老屋外牆那種馬賽克磚、裝飾的花磚,如果消失了,現在還有辦法複製嗎?很難。因為土質、釉料變遷,且現在成本高,也沒有工人願意這樣施工。長年走踏、紀錄、研究台灣古建築與廟宇的康鍩錫老師,歷經20年的走訪蒐集,將古建築中的一個細節——花磚,另闢專書《台灣老花磚的建築記憶》,介紹及呈現這數十年來所蒐集到的圖飾,讓讀者一次大飽眼福。

電影《海角七號》(魏德聖導演)裡,最高潮的的那場海邊大型演唱會末段,茂伯用月琴彈〈野玫瑰〉,阿嘉唱出中文歌詞。最後中孝介跟著用日文歌詞一起唱和。這曲原作是德國的舒伯特。日本在明治維新時,全盤西化,連藝術文化都是。所以歐洲的思潮、制度、美學,經由日本這個東北亞樞紐,將許多民間文化美學傳到東南亞,包括台灣。

台灣近幾年喊的「海洋文化」通常都只有口號或是海產,沒有論述出實際的內涵。其實台灣日常生活中許多事物,與西方的交匯很早,且都是經由「歐洲—日本—台灣」這樣的航海路徑,讓東西方文化相遇。《台灣老花磚的建築記憶》這本書裡提到,台灣現存的彩色瓷磚、老花磚,大多是1920到1930年間留下,日本學習了歐洲的彩色瓷磚建築美學以及生產方式,將這套東西推廣到台灣,以及東南亞。當然,也有另一部分,是因為清末中國沿海與台灣幾個港口打開與西方貿易往來的通商口岸,由這條航海路線帶來彩磚文化。台灣的老花磚這樣小物,反而是講台灣的海洋文化內涵,最有代表性的微物史觀。

書中提及,世界文明史中的花磚,最早是出現在羅馬浴場建築中。但我認為在日常美學層面,應該是更早。為何不分東西方的人類,會想在自己生活的空間場域,用這樣的紋飾品?應該是人類還住在山洞的時候,就會想在牆壁上記錄事情,美化環境、說點故事。這不正是和現在我們看彩色瓷磚上那些教忠教孝的故事圖繪意義相似?

台灣老花磚保留最多最密集的地方是金門。幾年前聽一個法國學者演講,介紹她研究金門建築中的花磚應用。本書作者康鍩錫也印證了這點。書中大多數的花磚圖案都是在金門拍到的。台灣島上的老花磚,則大多數跟著老房子大量被拆除而消失。或許這對於多數人覺得沒什麼?但這是一樣有再多錢也買不到的時間綿延,以及飄洋過海的文化故事。

本書分5個主題篇章:「瓷磚文化」先介紹這建築物建的起源與定義。「各國彩瓷面磚文化」簡述歐美、日本、東南亞彩瓷面磚的概況。「台灣彩瓷面磚文化」是台灣的脈絡,包含廟宇的剪黏。「彩瓷面磚的規格與製作」整理比較各種彩磚的製作方式與技法差異。「彩瓷面磚的拼貼與設計」介紹彩磚單一面,如何透過幾何拼貼,設計出不同的紋樣。每一篇章後面附上大量老花磚的實際紋樣照片,包括有花卉類、瓜果類、動物(含花鳥)類、山水.人物、文字.幾何。

我的出國經驗,也更讓我覺得台灣的老花磚是很重要的寶貝。巴賽隆納的觀光財,有大半都是高第(Antoni Gaudi)貢獻的。高第許多建築出現的馬賽克拼貼手法,其實就是台灣廟宇常見的「剪黏」。香港的地鐵站,每一站都用一個顏色的小馬賽克磚去拼貼那個車站的代表色。廈門有一票文化工作者,在紀錄、論述、研究老花磚,因為很早對西方開港,廈門也留下這項海洋文化物件。但也面臨工業區與都市開發,這樣的建築與老花磚也是快速消失中。他們紀錄研究的同時,也找工廠合作,將這樣的研究成果,融入老屋活化與室內設計的商業市場中,若有人看到店內的老花磚或地磚喜歡,或是開店裝潢想用這些紋飾,他們可以接單生產製作設計。

中國沿海對於這物件的思考與努力如此。台灣社會該有什麼樣的啟發?老花磚通常很難獨自保存,都是跟著建築物(獨自挖出來放在博物館保存也失去意義)。看完康鍩錫的《台灣老花磚的建築記憶》一書,或許大家可以一起重新思考,這些價值不輸一片IC晶電或半導體晶圓的老花磚,在台灣可以如何有更好的命運。

作者:謝一麟

(編按:此篇為新頭殼網站跟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所推出的書評。)

長年走踏、紀錄、研究台灣古建築與廟宇的康鍩錫老師,歷經20年的走訪蒐集,將古建築中的一個細節——花磚,寫成《台灣老花磚的建築記憶》一書。   

建築物上的老花磚。圖:三餘書店提供   

台灣老花磚保留最多最密集的地方是金門。圖:三餘書店提供   

磁磚也成為家具的裝飾素材。圖:三餘書店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