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徵收、大埔毀田、華隆關廠工人抗爭、五星級縣長、地方政府債務黑洞……說到苗栗,這些關鍵字可能立刻在腦海浮現,苗栗給人的印象,也許是毫無希望,也許是滿腹悲情,苗栗不只因土地開發傷痕累累,青壯人口外移、農地荒廢的情形更是嚴重,客家文化記憶也隨著世代的更迭逐漸流失。
8年前,27歲的南庄子弟邱星崴踏上返鄉之路,他回到小時候生長的地方─苗栗南庄,從舉辦營隊活動,到成立「大南埔農村辦公室」做社區營造,務農,學習傳統工藝,最後打造「老寮Hostel」青年旅社,成為苗栗青年返鄉創業的典範,邱星崴如同磁鐵一般,把充滿好奇與熱情的年輕人吸引到這裡。但對邱星崴來說,8年的歷程其實並不痛快。
找回逝去的生活 邱星崴踏上返鄉之路
駛入南庄,熙熙攘攘的遊覽車和觀光人潮,幾乎塞滿南庄狹窄的巷道─老街、吊橋、桂花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與蓊鬱山林比鄰的偏遠鄉鎮,竟成了苗栗熱門的觀光景點。邱星崴高中到台中求學,就讀台大時回到南庄,卻發現山林蓋滿標舉異國風情的民宿、河川開挖著砂石,孩提記憶中的自然遊樂園都不復在,「原本很生活很基本的東西被剝奪,就想著為什麼?」邱星崴說著。
為了尋找答案,邱星崴一面藉著調查認識故鄉的歷史和現況,一邊帶著學校的同學回來玩,舉辦營隊帶人一起認識地方,就這麼持續了好幾年,「我之前帶過的活動是跟土地公玩捉迷藏,以前山上有很多的產業,我們客家人崇敬自然,一棵大樹、一棵石頭都把它當土地公在拜,所以找到土地公等於找到過去的產業,我們就重新把過去的景象描繪進來。」每一次的活動,再再堅定邱星崴深耕家鄉的信念。
社造務農學工藝 意外培育年輕土礱師
3年前,邱星崴與2位夥伴以大南埔聚落為名,成立了「大南埔農村辦公室」投身社區營造。他們剛開始的作法很單純,邱星崴笑著說:「針對問題,見招拆招!」他們見到地方農地休耕,就租了塊田開始耕作,見到手工輾米的土礱技藝即將要失傳,便求老師傅傳授手藝,見到苗栗的土地徵收案,就加入自救會守護土地,他們舉辦田間體驗、營隊、訪談調查團,試圖帶更多人走入農村,認識客家文化。
回想起務農、學手藝的過程,邱星崴苦笑:「老人家覺得學這個幹嘛?他看到電力機械取代以前的手藝,所以每天都去找他,跟他說沒關係啦!教我們啦!我們想學啦!他最後坳不過就只好教!」當時一同學習土礱工藝的夥伴賴詠華,原本是交大畢業的高材生,卻不像同儕一樣進入竹科上班,學著學著,竟就這麼成了全台最年輕的土礱師「阿華師」。
社造太沈重 轉型旅社盼農村新生
初來乍到,滿腹關懷與理想卻面臨曲高和寡的窘境,邱星崴說,標舉社造、認識農村的旗幟只能吸引特定的年輕人,人力不足、倚靠寫公部門計畫的收入更只能勉強糊口。一年前,他透過親友集資、創投籌得創業資金,成立「耕山農創公司」,並以「老寮」為名,將老屋改造為青年旅社,「老,紀念著過去的風華;寮,則是暫時居所的意思」,孕育老寮旅社的契機,就是為了提高年輕人進入農村的意願。
去年10月才成立的老寮青年旅社,將看似沈重的社區營造,轉型成主打青年旅社、打工換宿、深度旅行,真的成功吸引更多人拜訪南庄山城。邱星崴說起成立老寮之後的轉變,「超乎想像的效果!這是以前我們做社造沒辦法達到的事!」其實,老寮的成功並非偶然,邱星崴長年累積對地方狀況掌握,可以保證好玩,又可以推廣在地文化,成為點亮老寮最關鍵的秘密武器。
邱星崴常對其他人說,「不要以現實為答案」,南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裡到底需要什麼,不是靠著簡單的市場調查來解決,「南庄會更喪失自己的面貌,會來更多的遊覽車客人!」邱星崴的作法,則是回到歷史尋找線索。
老寮吸引的不僅是遊客,也招來來自不同背景的工作伙伴。有些任職老寮的夥伴,是曾在老寮打工換宿後便留了下來,有人原本在台北做科技業業務,甚至已經在台北置產,有人放棄外商高薪的位置,甘願只領以前一半的薪資,他們寧可放棄在城市的高薪和優渥,也要來南庄走一遭。
老寮的夥伴汪曉薇說,台大畢業後進入外商公司,這份工作卻沒辦法讓她滿足,25歲的她想要追尋的不是一份很穩定的工作,而是接下來會有熱情和投入下去的事,她認同邱星崴的願景,幾經考慮後就毅然決然來到南庄。
青年旅社收益快,不過一兩個月就已損益兩平,邱星崴說,老寮現在的營運足夠支付5名員工每月3萬多元的收入,未來,也期待有更多年輕人投入其中。
「你們是陰謀叛亂的組織!」
邱星崴等人也曾承受不少地方壓力,地方的居民不能理解為什麼有年輕人帶一堆人回來辦活動、做調查,「他們覺得我們是陰謀叛亂的組織!」邱星崴說,居民也常半開玩笑地問他:「你們在搞什麼東西?靠什麼生活?」
居民的質疑更讓他們的行動處處受限,當他們租田以無毒方式復耕農地,雜草叢生卻讓老人家不能接受,地主更因為受不了村莊的壓力,不久便將田地收回,邱星崴苦笑:「回來以後都是挫折!」,
這些指控和衝突,在大埔徵收案受全國關注的期間更是嚴重,邱星崴等人加入自救會卻引來居民反彈:「說我們是民進黨,在搗蛋啊,不應該這樣做,苗栗要發展啊!你們背後是政黨勢力在操作,地就給他賣掉有什麼關係,反正年輕人也不會回來!」居民的攻擊雖然尖銳,卻也道盡老年人無力挽救農村衰敗的無奈。
成立老寮旅社後,地方居民對他們的認知開始有了改變,邱星崴說,這是成立民宿帶來觀點的轉換:「其實我們做的事是一樣,可是對現在的人來說我就變成是個熱情的民宿老闆,以前就是陰謀啊,沒有錢辦什麼活動,背後有陰謀!」現在,邱星崴和他的工作伙伴常常帶著在地學童認識家鄉,也透過舉辦戲劇音樂活動,拉近與在地居民的連結。
重建地方產業鍊 喚年輕人駐足家鄉
「我們叫耕山,就是因為這裡的產業就是客家人的特色,我們耕作一座山!」邱星崴自信的說,回鄉8年讓他的目標和策略越來越明確,他要重啟山林,將一級到四級的產業鍊重新打造起來,讓財富在地方上流轉,並拉出青年留在農村的空間。
「現在就是7-11啊!這些錢流走啦沒有留在地方,當然沒有就業機會!」除了目前住宿、深度旅行等三、四級產業外,邱星崴等人還著手規劃農產加工製造的二級產業「食驗基地」,成為重建在地產業鍊的第二站。「這是一個長期的工作」邱星崴說,打造產業鍊的工作也許很漫長,但卻是非向前不可的路。
而對在地年輕人來說,他們又是如何看待現在的苗栗?邱星崴觀察,「大家都說苗栗是智商測驗沒有過,國民黨的耶路撒冷、國民黨的聖地,但是要問為什麼,難道這裡的人那麼笨嗎?」
邱星崴解釋,苗栗的地方派系盤據數十年,和地方利益的關係盤根錯節,甚至可說是地方再生產的一部分,「這裡的人生活全都仰賴派系,他們主觀上不是選擇派系,而是選擇他需要農路、需要水圳,小孩要上學,老人要病床!」過去雖不乏有理想的政治人物到地方參選,但都因不受地方人民信任而很快地離開,而他目前正投入的目標─重建產業鍊,也許可以提供農民不倚賴地方派系、依賴國民黨就能夠生存的選項。
保存地方文化 回應原鄉召喚
「台三線這邊非常特殊,文化和產業是同一件事!」邱星崴的最大想望,是透過重建產業,進而保存地方文化。
在清領和日治時期,南庄曾是生產茶、樟腦、稻米的國際貿易重鎮,他說,「像客家人唱山歌,就是茶葉的文化,沒有茶葉、沒有茶園、就沒有山歌!」在邱星崴的構想裡,產業與文化相互共生,產業就是文化,就是社群和自然之間的連結,他們拜師學土壟,就是把農村文化再尋回的起步。
「我認識的做客家文史、客家運動的前輩裡,我們的共通點,就是對原鄉的記憶,一種召喚,一種對原鄉的懷念。」
邱星崴花了8年的時間認識家鄉、走入家鄉,謙卑地向山林學習,做好一個在地人。10月底,他們要在母親河「中港溪」和當地居民共同演出一場〈河壩〉環境音樂劇,將居民與河重新拉在一起,重新找回人與人的連結、人與自然的連結。邱星崴的行動,喚起更多人對地方歷史、文化的情感,認識與責任。
邱星崴譜出的藍圖很大,願景很遠,但從他堅定的信念和踏實的步伐,不禁讓人期待起完成的那一天!
邱星崴和他的工作伙伴常常帶著在地學童認識家鄉,也透過舉辦戲劇音樂活動,拉近與在地居民的連結。圖:《河壩》環境劇場 X 南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