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怡的短篇小說集《染》敘述人潛藏的「厭惡」與「惡意」,人性之惡成為她構築筆下故事的核心。在書評篇幅有限的情況下,我想著眼於其中描述菲籍移工「莉莉」的2篇短篇小說。

 

2篇雖皆以「莉莉」為主標題,但「莉莉」在故事中的比重有異,敘事語言也不盡相同。第1篇〈莉莉之一:Burger王〉以莉莉為主述者,語句相對較短,夾雜菲律賓語「tanga」(意即笨蛋),穿插英文,呈現莉莉作為一個非中文使用者面臨的語言狀態。另1篇〈莉莉之二:身體靈魂誰在聲聲慢〉則是以李醫生為主述者,李醫生喜愛李清照的詩,他以李清照的詩詞形容病患的身體:「淒淒慘慘戚戚,那是他對於這些人偶最浪漫的修辭。」如物非人,多情詩詞在李醫生眼底,冷清無情。

 

在〈莉莉之一:Burger王〉中共出現4個角色:無人愛的雇主、有國籍無戶籍講菲律賓語的華僑第2代Burger王、菲籍移工莉莉,以及如屍身般雇主的母親。無法言語的老人發出聲音的時刻,唯有莉莉為她翻身時:「莉莉原本要給她翻身,後來想,急什麼,老闆回來再翻,翻響一點,像辦party,整個房子都是聲音,老闆才會滿意。」短短幾筆交代雇主、移工與病患之間的緊張關係。

 

有別於前篇,〈莉莉之二:身體靈魂誰在聲聲慢〉裡「莉莉」只出現於其中一段:「再晚一些,莉莉回家了,主人說,『莉莉,去替媽媽翻身』,身為主人口中的菲傭莉莉於是將手機利索滑進口袋,輕盈跨入房間。她的手指、手腕、手肘、肩膀、頸椎、腰椎、骨盆、膝蓋、腳踝、腳趾的一切關節都在這項工作中溫柔旋轉,力道熟練而恰好,是經過3684天的命運演練。」作者以解剖學觀看身體,前半大篇幅描述李醫師所見病患的殘缺之身,再突如其來插入描述菲傭莉莉如此「完整」的身體,各種身體被放置在不同的社會位置上相映互照。彼此的惡意同時間擺放在同一空間中,看似彼此無涉,實又交織互生。

 

手腳俐落的莉莉在轉瞬間「將手機利索滑進口袋」,隱藏她少有的自由。然而,她的身體運作又過於完整而恰好,仿如一架機器,「3684天」是這架身體機器之所以能夠如此熟練的原因。「身體/機器」成為故事裡的隱喻,將完整之身訓練成機器,服侍殘缺之身。同時呼應了文章的開頭:「身體就像機器,裡頭的零件不管靈魂,要壞就壞,要斷就斷,要是慢慢起了化學作用,液態的成了固態,固態的卻成糊狀,像失控的自然實驗一樣,也是常有的事。」其實,每個人都如人偶般日日機械地運作。

 

葉佳怡層層描繪藏身於結構與人性的種種難言之隱、不登大雅之堂的惡,獨特的觀察與批判自那些細縫裡裂生。

 

--------

葉佳怡,木柵人。譯者。曾任雜誌編輯。出版短篇小說集《溢出》、《染》,散文集《不安全的慾望》。

 

本文作者:張郅忻

 

(編按:新頭殼網站與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每星期五固定推出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