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人大S(徐熙媛)在農曆新年到日本旅遊,期間得了流感導致併發肺炎,最後不幸病逝,享年48歲。
本魯在《新頭殼》發表評論〈鄧麗君與大S的差異在哪裡?〉,隨後裘怡婷女士也投書賜正〈「高級外省人」無法解釋布袋戲之亂〉。裘女士對拙作的論點,簡言之有以下三點不認同之處:
一是「台客」並非眷村黑話,也不是外省人歧視台灣人的用語,而是大小S從坊間學來。
二是大小S對布袋戲的歧視,是單純來自兩人的無知,而不是部分外省人長期對台灣文化的偏見。
三是布袋戲之亂後,大小S仍能屹立於電視圈,不是來自黨國勢力的撐腰,而是單純的商業機制,只因她們姊妹倆有收視率。
鄉民們都有眼睛,大小S對布袋戲的歧視,甚至對棒球的歧視,關鍵絕不是這兩姊妹聖潔高雅,無法容忍低俗與賭博。早期台灣職棒賭博橫行,這固然是事實;但眷村裡無分晝夜都有麻將聲,顯然也有不少外省人好賭成癮。
大小S這2個當年的外省小太妹,是單純討厭賭博?還是在歧視只有台灣人會賭的棒球?橫看成嶺側成峰,爭辯這一點純屬浪費時間。
至於戒嚴時代國民黨禁播黃俊雄布袋戲,是表面上的理由「妨害農工生產」?還是擔心台語成為年輕人喜愛的語言?這一點鄉民們都心知肚明。
黃俊雄布袋戲若從午間時段,搬去黃金8點檔,就不會「妨害農工生產」了吧?對台視廣告滿檔更有助益吧?但國民黨會准嗎?禁台語來保障眷村外省人在電視圈的特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吧?
大小S當然有收視率,但這收視率是靠黨國特權排擠豬哥亮進入電視圈,保障偽中幫這一大票外省掛藝人,山中無老虎,猴子才得以當大王。
沒錯,本省藝人很多人也無知,甚至比偽中幫藝人更無知。但他們沒有戒嚴體制的庇蔭,因此沒有偽中幫藝人的話語權。
眷村外省人靠戒嚴體制庇蔭,壟斷老三台,之後再壟斷有線電視,讓SOS的無知得以有舞台,犯了錯也不怕被驅逐。不過這些狗皮搗灶的案例太多,日後有機會本魯再寫專題詳述。這一篇只談裘怡婷女士投書裡的明顯偏見,也就是她始終不願相信「台客」一詞,在戒嚴時代是眷村黑話。她認為:
「『台客』、『很台』是眷村黑話這點,我就有所質疑:我家上一代幾乎都是眷村長大的,印象中從未聽過他們用『台客』、『很台』詞語。
我爸連包含生殖器的南部某眷村髒話都照三餐講,相較之下如此文雅的黑話怎麼從沒提過?我問他們也說小時候並無這話。『台客』、『很台』這些詞我也是從電視或是同學(大部分本省籍)學來的。……
管先生自己不是眷村長大,在文中也沒舉證史料,到底如何得知這是眷村黑話?即便真有此話,以我家長輩的情形來看,恐怕在眷村間這些詞語也不是太普及。
大小S八成也是坊間亂學到這些詞語,可能也是不明所以的人云亦云,根本無法由此論證其歧視台灣文化。」
張蜀生導演作品裡的「台客」
戒嚴時代一黨專政的國民黨,由於是失去母國的流亡殖民,遇到民變時已無法像1947年的228大屠殺,從對岸派大軍來台鎮壓,所以特別重視「皇城裡的和諧」,眷村裡那些嘲笑台灣人的黑話如「台客」或「很台」,不可能出現在電視節目中,無論新聞、戲劇或綜藝都一樣。
但解嚴後這樣的禁忌就自動解禁,裘女士若堅持不信「台客」在戒嚴時代是眷村黑話,建議您去看1989年蔣經國惡貫滿盈1年後,張蜀生導演的眷村懷舊電影《寒假有夠長》。
屏東六塊厝這裡有個叫「東村」的小眷村,村中有4個不良少年,分別是張世飾演的瘋狗,屈中恆飾演的楊威,顏振堯飾演的馬丁與張立威飾演的豬木。
他們4個混混整日不讀書,成群結隊的在村子裡消遙放蕩,發現東村裡的美少女曹蘭與洪若芙,竟然偷偷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去參加家隔壁眷村「西村」不良少年所辦的舞會。於是瘋狗一怒之下帶著楊威、馬丁與豬木,4大惡人率領東村裡所有男孩,去西村砸了舞會。
西村不良少年的舞會場子被砸後不甘心,幾天後抓住一個落單的東村小男生,毒打一頓後要他回去警告東村的4大惡人,出門記得要穿20條不鏽鋼內褲。因為西村要聯合「TTK」來掃蕩東村,閹掉他們這些人。
瘋狗一開始還聽不懂什麼叫「TTK」,楊威說是殺蟲劑,豬木則說是「噴子」(槍的黑話),他們爭論不休,要拿字典來查時,4人中最有學問的軍師馬丁,說出了正確答案。
原來「TK」就是台客,「TTK」則是土台客,意思就是眷村不良少年形容籍貫台灣的不良少年,有點類似我們今天說的「8 9」。
楊德昌導演作品裡的「台客」
到了1992年楊德昌導演的經典名作《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女主角小明的前男友,眷村外的外省掛「小公園幫」頭目哈尼,與眷村內的外省掛「217」械鬥,誤傷了人而逃到南部避風頭,因此學會了台語,與台灣籍黑幫人物也有了好交情。
後來因為利益爭奪,哈尼與眷村外省掛「217」頭目山東談判,卻遭奸詐的山東暗算,慘死卡車輪下。萬華市場的「台客」馬車、師爺、文旦、嗎啡、兩光、豬標及尿布仔十多人,基於義氣幫小四報仇,在風雨交加的夜裡持武士刀殺入眷村,為哈尼討回公道。
小說家吳淡如改寫楊德昌的劇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年6月時報文化出版電影劇本,7月遠流出版改編小說。無論劇本與小說裡,都透過這些眷村不良少年之口,多次出現「台客」一詞。
「『台客』商量,討價還價的結果,只留下小四。『我哥以前蠻喜歡他的,讓他跟條子說,他們都是小公園的朋友。師爺瞄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126頁)
「雨仍然嘩啦啦下著,只是周遭忽然變得很安靜。彈子房的燈光全熄,人氣盡散,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台客』已經揮刀殺入。在沒有準備迎敵之下,球桿和椅子都被當成武器。」(128頁)
「小四不等他站穩,掄起拳頭,洩憤似的狠狠打了滑頭肚子幾拳。本來在一邊大談眷村之役英勇事蹟的『台客』,見小四曾經和自己哥兒們行動過,也楞著沒管。」(162頁)
因為篇幅限制,本魯無法再多舉例證明。解嚴初期外省籍導演的眷村懷舊電影,其他像是金鰲勳的《風雨操場》,侯孝賢的《南國再見南國》,都能發現這些具備人文素養的外省籍導演,與那些黨國戲子王偉忠或張小燕,乃至於更不入流的大小S,差距有如天地。
「台客」一詞最初有無貶抑或嘲諷?
解嚴初期眷村懷舊片裡出現的「台客」,就像清代初期漢人移民形容原住民的「番」那樣,單純只是一種「非我族類」的客觀描述。甚至很多時候,連原住民說漢語時也自稱是「番」;就像一開始眷村黑幫所說的「台客」一詞,並無貶抑或嘲諷的味道。
從眷村懷舊片裡更能發現:在張蜀生與楊德昌導演的作品中,「台客」雖然只是劇中驚鴻一瞥的配角,卻都是在幫眷村裡被欺壓的黑幫那一派伸張正義。那時的「台客」還真像卡通《無敵鐵金剛》一樣,「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跟那惡勢力來對抗」。
鄉民們去看一下台灣選舉史就知道,外省掛無論是竹聯幫的張安樂,或是四海幫的蔡冠倫。雖然靠著黨國體制撐腰,在江湖上「話水會結凍」;但這些黑幫大老參選時,得票數卻低到連個里長都不可能選上。
相反的羅福助或顏清標這樣的本省角頭,就算選到自己不能出來選,派他兒子出來,在單一選區裡照樣能連任立委。眷村人有黑道背景還能當選的,如韓國瑜或施台生,妻子或母親那一邊,都還要是要有本省地方派系淵源。
顯然無論本省人還是外省人,大家投票時心裡還是有把尺。那些軍警體系都不敢收或不屑收的外省人,混黑幫餬口飯吃,當個黨國鷹犬就算了,參選立委的正當性比「台客」(本省掛流氓)還不如。
王偉忠是很聰明的媒體人,他知道外省人在娛樂圈的特權,隨著政治民主化勢必將逐漸減弱。要維繫戒嚴時代「高等中原文化」與「次等台灣文化」的主奴關係,就必須讓「台客」一詞徹底被汙名化,變成很土、很俗、很聳、很雖的代名詞。就像台語裡的「番」,被汙名化為野蠻無知。
大小S的布袋戲之亂,由於兩姊妹在節目中歧視的言語過度直白,完全不具戲劇手法,引發全台布袋戲迷的怒火,最後兩姊妹被王偉忠壓著出面道歉。但這些偽中幫藝人會改嗎?手法會改,也一定要改,但目標不可能改的。
後來大S轉換跑道,專注於戲劇,小S則與蔡康永搭配主持《康熙來了》,對於「台客」的汙名化則更專注。
他們在節目裡,不斷用「很台」來嘲笑講話有台語口音的來賓,用「台客」來形容路上造成噪音跟髒亂的小混混,縝密而有計畫地把「台客」及「很台」,跟不好的人事物連結起來。
因為篇幅限制,偽中幫藝人怎樣利用談話性節目如《康熙來了》或《兩代電子公司》,汙名化「台客」及「很台」,日後本魯將另起專文舉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