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川普在剛結束的美國總統大選中,選舉人票和普選票都壓倒性勝出,徹底擊潰民主黨臨危受命的賀錦麗,紮紮實實地打了一場勝仗。同時,共和黨也在國會改選中奪下參、眾兩院的過半席次,取得完全執政的優勢。不過,即將上任的川普政府,是不是真的能夠擁有表面上所看到的完全執政權?實際上恐怕並非如此。至少,在金融政策的這個領域,鮑爾仍然據地為王,拒絕投降。

美國聯準會主席鮑爾曾經在今年7月演講時暗示,通膨的控制已經見到了成效,接下來反而要更加注意就業市場降溫的問題。隨後,聯準會終於在9月開始啟動降息,而且一次降息兩碼,接著11月又再降一碼,投資人引頸企盼,千呼萬喚的降息循環總算是發車了。豈料,從7月暗示啟動降息到現在,短短不過四個月的時間,鮑爾卻在11月14日的一場演講中釋出鷹派訊息,表示不急於降息,暗示通膨可能再起的憂慮,於是美股次日應聲大跌,美債的價格也持續疲軟,讓年初許多相信降息循環指日可待,而將長天期美債視為獲利「送分題」的投資人,住進了苦澀的套房裡。

自從選前川普聲勢反轉,重返白宮的看好度大增之後,若干華爾街分析師就開始警告,川普當選將使通膨危機再起,降息政策可能反轉。通貨膨脹和高利率所帶來的高房貸,是讓美國民眾這四年來痛苦指數飆升的主要因子,也是此次總統大選的焦點議題,所以這樣的輿論風向,無疑是在對川普進行反輔選,炒作所謂的「川普風險」。川普當選之後,聯準會官員也開始對媒體釋出類似的訊息,最後,連鮑爾都不演了,公開暗示川普的政策將使通膨死灰復燃。但是鮑爾好像忘了,前幾年的高通膨和隨之而來的暴力升息,聯準會的量化寬鬆(QE)政策才是最主要的罪魁禍首。

以鮑爾為首的聯準會官員及市場分析師們,主張川普執政將帶來高通膨和高利率的論述,主要是認為川普要調降企業稅,以及調升關稅。因為調降企業稅使政府稅收減少之後,勢必要發行更多的政府公債來支應政府的支出,更多的公債供給就必須要有更高的利率來支撐。而更高的關稅則會拉高進口商品的成本,造成物價上漲的壓力。這樣的論述雖然不能說是錯的,但卻明顯是片面而偏狹的。

首先,川普調降企業稅並不必然等於稅收會減少。政府稅收的總額是稅基乘以稅率,政府調降企業稅可以降低企業的生產成本,強化企業的競爭力,進而刺激、活絡經濟,也許反而使政府可徵收的稅基擴大,因此儘管稅率調降,但總稅收卻可能不受影響,甚至不減反增。同時,調降企業稅降低生產成本,可能還可以減緩物價上漲的壓力,對通貨膨脹產生抑制效果。

其次,政府降稅就必須發行更多公債的假設,是建立在政府支出不變或增加的前提下。然而,川普政府非常重要的一項人事任命,就是要馬斯克出掌新創設的「政府效率部」。在川普與馬斯克的眼裡,聯邦政府充斥著大量無效率的人事與預算,應該要大規模的裁減。如果川普和馬斯克真的能夠做到,大量精簡政府的人事與開支,那麼減稅就必須舉債的假設前提就不存在了。

至於關稅戰爭會帶動物價上漲的說法,確實是有幾分道理。但是,從2018年川普上一任發動貿易戰爭開始,拜登政府在關稅政策的大方向上,基本上也是川規拜隨,經過這麼多年的貿易大戰,美國自身的經濟體質有一定的調適韌性。更何況,關稅是美國的貿易武器,雖說是傷人傷己的七傷拳,但畢竟美國擁有主動權,無論是項目的選擇、稅率的升幅,或是啟動的時間,美國都會以自身利益做考量,選擇傷敵最重,傷己最輕的方案。此外,雖然關稅可能造成物價上漲的壓力,但另一方面,川普也有一些政策可能可以抵銷這樣的壓力,例如對頁岩油的開採規範鬆綁,強調能源自主的政策,就可能使石油價格更便宜;還有促使俄、烏停火,如果川普政府能夠做到,對於因俄烏戰爭所造成的糧食與原物料價格上漲,也可能得到紓解。

總之,川普雖然看起來口無遮攔,愛打嘴砲,但是「川普經濟學」既保有傳統右派經濟思維,又融入了一些應時應景的創新想法,是一套複雜的概念。儘管是不是當下美國經濟的解方還很難說,但是所謂的「川普風險」就算不是純屬虛構,卻多少有被鮑爾幫和反川媒體們過度炒作的嫌疑。不過說來諷刺,現在跟川普水火不容的鮑爾其實是位資深的共和黨員,而且他聯準會主席的位子還是川普在上一任總統任期內所任命的。不過兩人在川普上一任的時候就曾經為利率問題有過爭執,這次川普捲土重來,鮑爾在選前降息的動作,被川普認定是在幫拜登助選,以致於選前川普就曾經放話,當選後要開除鮑爾。可是聯準會的主席是任期制,並且依法獨立行使職權,鮑爾的任期要到2026年5月才結束,在此之前,川普並沒有撤換鮑爾的權力,也不被允許介入利率決策。鮑爾日前在一場記者會上面對記者詢問:是否在川普要求他下台時下台?他堅決地回答:「NO!」

川普今年之所以能夠率領共和黨取得大勝,主要原因還是美國民眾這幾年飽受通膨與高利率之苦,所以改善經濟也是川普政見的重中之重,但是政府調控宏觀經濟的主要政策工具,不外乎掌握在財政部手上的稅務與政府支出等財政工具,以及聯準會透過利率調控貨幣供給的金融政策,而且金融政策又比財稅政策更快、更容易立竿見影,可如今,川普經濟學的兩隻手有一隻被鮑爾給銬住了,川普的焦躁可想而知。尤其是,川普已經是第二任,無法再連任了,他只剩四年的時間,如果前面一年半要被鮑爾絆住,剩下的兩年半又可能逐漸進入跛腳期,那麼當急躁又唯我獨尊的川普遇上負隅頑抗的鮑爾,雙方的炮火究竟會波及多少無辜?未來一年多的川、鮑惡鬥,恐怕才是潛伏在金融市場裡最大隻的黑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