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獲本屆金曲獎最佳台語歌手的得獎人鄭宜農,始料未及的是,不是她致詞講的話,而是她沒使用的語言,引來網路強烈反彈及力挺的爭論風波。

這個語言正是她之所以獲獎的創作素材:台語。

由於批評者是台語界素來為人敬重的研究者、工作者,而且用詞痛切狠辣,例如:「加以抵制」「走著瞧」等,以致引起更大的反彈。

對於可能是更多數的鄭宜農支持者,會認為,雖然她以台語歌曲拿下最佳歌手,但是否使用台語致詞,是其自由,也不代表其對台語有何不敬,為何這樣就要發起抵制?而且金曲獎之前也有同樣情況發生,那些人為何沒有受到同樣的對待?因而反控其雙標。甚者認為這些人是台語沙文主義者,只會讓更多人敬台語而遠之,對台語發展反而不利等云云。

坦言之,只因鄭宜農致詞沒用台語就揚言加以抵制,這樣的情緒指控,是違反比例原則的。她投入台語歌曲創作及演出,總比未曾投入者有更多的付出。可以埋怨幾句,頂多表示惋惜而已,但絕不至於到需要封殺的地步。

如今,台語工作者鄭順聰在臉書發文向鄭宜農道歉了,而且表示將會逐漸退出台語「公用事務」的討論。似乎讓此風波告一段落。

鄭順聰願意在情緒沉澱之後加以反思,而採取行動向鄭宜農道歉,顯示了至少他是一個懂得自我警醒的人。這樣的言行,讓人對他更加敬佩。台語人不是沙文主義者,更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世界微塵裡,吾寧愛與憎。」鄭順聰展現真性情,自反而縮,台語界應可引以為榮。

然而,如果單純把鄭順聰為首的台語人當作加害者,鄭宜農是受害者,這樣的思考固然簡單,對於台語在國民黨長期箝制下的語言發展脈絡和創傷歷史的理解,卻顯有不足。

沒錯,金曲獎以前也發生同樣的情況而他們沒有公開幹譙,但不表示他們沒有心中暗罵,甚至在同行裡埋怨。金曲獎並不是他們抱怨的唯一場域,公廣有台語台以及製作許多台語劇的節目平台;在每一次的記者會上,透過直播,許多台語界的朋友,一樣希望電視台的主事者能夠用台語致詞,不要全華語。否則,一樣會被幹譙。只是沒有這次的公開和強烈而已。

他們覺得,政府用了公共資源給你們,你們卻不把台語當作一回事。就好像台語只是一個背景畫面,主角還是華語。這樣長期累積的情緒,外界不了解,也不覺得需要理解,以致有今天的情緒大爆發。這次事件,其實真正凸顯的是,台語在台灣這個社會,是真正的絕對弱勢。

從台語人的角度,也可以說他們看錯人,不當的期待放在不適合的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但也許他們更需要的是,換位思考。

作為音樂工作者,作為藝術家,鄭宜農也可以是一個不想要有任何標籤或社會道德性壓力下而行動的人。她不需要因為演唱台語歌曲,就要在致詞時用台語回應觀眾或支持者的期待。如果她這樣自我定位,我完全同意,而且認為這是她的自由。就像政府單位不一定要頒獎給愛國藝人,也可以是反社會的歌手,藝術本來就可以單純考量她的創作性,以及對社會的批判或共鳴。

就算如此,我認為,真正的藝術家還是必須保持某種程度與社會的互動和溝通,畢竟她的創作來自社會與文化的養分,不應該是社會的絕緣體。

一個人犯錯固然需要反省和反思,一個人即使自認作對了事情,對因其所引發的公眾討論,難道不會也帶來進一步的省思?進而深化自己思考的深度,對未來的創作發想,有更成熟的醞釀和啟發?

省思是對事件的理解之後,所做的反身性思考,不只是對或錯兩種結論。例如:「為什麼我這樣的行為會引起對方如此的反應?」「他們的心理情緒和思考脈絡為何?」「我有什麼可以說明和溝通的嗎?」如果鄭宜農想要繼續深耕台語歌曲這一塊,難道不會去想一想,言語與行動的對應性,歌者和聽者的角色又存在那一種關係。

就像沒有人能夠強迫鄭宜農如何致詞,也沒有人可以勉強她做什麼回應。但她的完全不回應,讓我們社會公共事件上的文化溝通,缺了一角,就算是期待錯誤,毋寧還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