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9年,新港社改宗基督教的受洗率已達百分之百,其他村落則未達三成;常年與荷蘭人敵對的麻豆社,受洗率甚至一成不到。我們今天無法推估當年改宗的實況,也不易揣摩新港社在荷蘭人離開後,是以何種方式傳承17世紀的接觸往事;但可以確定的是,新港社的後人雖不再信仰基督教,與荷蘭人有關的記憶仍流傳在他們的口傳歷史中,且在西方人與基督教再度現身時,成為應對新世界的經驗依據。

1865年秋天,在安平海關工作的英國人必麒麟(William A. Pickering, 1840-1907),前往新港社的舊地台南新市探訪。當地頭人不但興奮使用「紅毛親戚」(red-haired relation)相稱,還認為必麒麟如果前往新港社建立的其他村落,也一定受到族人的熱烈歡迎。這位新港社領袖還熱心承諾,願意派遣嚮導,協助必麒麟前往平原與山地的交界地帶,甚至進入生番地界,探訪當地的村落。有這麼好的機會,必麒麟立即夥同英國基督長老教會宣教師馬雅各等人展開旅程。

認識新港社

新港社是誰呢?翻開史冊,我們知道新港社就是17世紀中葉荷蘭文獻記錄的土著村落⸺Sinkan,當時大約居住在今台南市新市區番仔厝、社內一帶;既是西拉雅族的四大番社之一(新港、蕭壠、目加溜灣、麻豆),也以最早改宗、信仰基督教著稱。到了淸代的康熙末年,新港社分化出文獻紀錄中的卓猴社,部份社眾也陸續離開新市,往東移居丘陵地區;乾隆年間,他們的足跡已從新市擴展到今台南市的淺山地區如新化、山上、左鎭等地,甚至遠到高雄市的田寮、內門。新港社眾儘管分散遼闊,相距遙遠,但村落之間卻常有來往,形成一個跨區域的新港社網絡群。

新港社在台灣史上有相當特殊的地位。回溯17世紀的荷蘭人宣教史,新港社在這批外來者1623年初登大員時,就有所接觸了。1636年,台南平原與屏東地區的村落一起歸順東印度公司。

隨同荷蘭東印度公司前來台灣的基督教牧師,為了對台南地區的原住民宣揚教義,首先選擇與荷蘭人關係較為良好的新港社(今台南市新市區)展開傳教工作。宣教師用羅馬字母教導新港社人拼寫自己的語言,這就是一般所謂的「新港語」,正是台南地區西拉雅族各村的母語。荷蘭人後來雖然離開了,但西拉雅族的後代仍繼續使用羅馬字母書寫自己的語言、拼寫姓氏、記錄帳目如米粉一斤多少錢的物價表,以及村落公約、百家姓等。當西拉雅人彼此之間或和漢人發生土地租借、買賣、金錢借貸等關係而必須訂立契約時,也會使用新港語來記錄或書寫。這些目前仍有少數存留的語言文獻, 就是著名的「新港文書」。

1639年,新港社改宗基督教的受洗率已達百分之百,其他村落則未達三成;常年與荷蘭人敵對的麻豆社,受洗率甚至一成不到。我們今天無法推估當年改宗的實況,也不易揣摩新港社在荷蘭人離開後,是以何種方式傳承17世紀的接觸往事;但可以確定的是,新港社的後人雖不再信仰基督教,與荷蘭人有關的記憶仍流傳在他們的口傳歷史中,且在西方人與基督教再度現身時,成為應對新世界的經驗依據。

事實證明,馬雅各與必麒麟在新港社頭人安排下前往金台南左鎭的崗仔林後,就受到當地居民歡快的接待。這些對「番仔」(Hoan-a)身分非常自豪的崗仔林人,因為祖先傳下的記憶,愛屋及烏,也對來自英國的兩位白種人親切款待。不僅如此,在往後經芎蕉腳(今高雄市楠梓區)到荖濃(今高雄市六龜區)的行程中,馬雅各一行都受到熱誠照顧。宣教師因此意識到,相較於漢人地區的傳教困難,熟番村落可能是有所斬獲的突破點。馬雅各與1867年抵台的牧師李庥(Hugh Ritchie, 1840-1879)遂特別著力於熟番村落的宣教,且在1870-1871年間,就在新港社後裔的主要移居地⸺木柵(高雄市內門區)、柑仔林(高雄市內門區)、拔馬(台南市左鎭區)、岡仔林(台南市左鎭區)開設了四所教會。

信仰傳到東部

當時,部份的西拉雅族人已遷往東部定居,因為與原鄉多有往來,虔誠的信徒遂跟隨前人的腳步來到東部,在新鄉的村落傳播福音。1875年,李庥牧師為了要訪問移居東岸的南部熟番,在阿里港教會(今屏東縣里港鄉)長老的陪同下,走海路在台東登陸,開始在南部熟番建立的村子裡宣教。這些村落的住民,有的在西部就聽過福音,甚至已經受洗,所以福音很快就傳開,也開始建立教會。

第一間教會設於蟳廣澳(今台東縣成功鎭),然後擴展到花東縱谷,以迪階(今花蓮縣玉里鎭三民里)為中心,傳遍附近的熟番村落,依續建立了迪階教會(後來遷到觀音山,即今花蓮縣玉里鎭加蜜山教會)、石牌教會(今花蓮縣富里鄉富里教會),1890年再分設出里壠教會(今台東縣關山鎭關山教會)。

根據1896年日籍調查者田代安定對傳道鍾文振的訪問,可以知道19世紀末英國長老教會在東部地區的信徒人數,約有四百餘人,分布在十幾個地方,且教徒以「平埔蕃居多, 漢人稀有,阿眉番言語不通,故不從道」。由於教會是信徒的聚會中心,我們可以將當時熟番的活動區分出三個空間:即花蓮大庄以北,以廸階教會「作禮拜」的信徒分布區;大庄以南,以石牌教會「作禮拜」的信徒分布區;以蟳廣澳教會「作禮拜」的教徒分布區。前兩者都在縱谷平原,第三則是在海岸地帶。

李庥牧師的夫人伊萊莎(Eliza C. Cooke),非常積極於推動婦女教育,儘管過程並不順遂,還是在朱約安(Miss Joan Stuart)、文安(Miss Annie E. Bulter)兩位女教士接手後,於1885年興辦了台南新樓長老教女學。次年(1886),教會開始在《台灣府城教會報》刊登招生廣吿,並在1887 年正式開學。第一屆招收了19位女學生,由於「要來讀的小孩要緊的是不可以綁腳,若是已經綁腳的,要先將它解開」等條件,能入學的多是不曾纏足的熟番女孩,在學校中學習拼羅馬字讀台語的白話字、寫字、算帳、做衣服、織襪子與讀聖經。熟番女孩不纏足,成為她們與一般閩南女性最大的差別;20世紀人類學家在台灣調查訪問時,還能以「阮番仔沒綁腳」(gún hoan-á bô pát-kha),作為尋訪報導人的契機。

總體來說,19世紀末的南部台灣,儘管還算富庶與安定,但種族、語言、文化都是相對少數的熟番,卻過著頗為艱辛的生活。以新港社群來說,他們散居在地形崎嶇、耕地狹小、資源貧乏、常遭山地原住民獵頭威脅的邊區;雖然可以自給自足、自我防護,卻不得不成為官府收編的武力,捲入官民衝突引發的戰爭或地方社會的利害關係。自成村落的「番仔」(hoan-á),與自稱「人仔」(lâng-á)的周邊漢民之間,雖有土地、收租與交易的社會經濟往來,但對彼此係分屬不同人群的認知與認同,並不曾模糊與曖昧;雙方偶有子女送養的關係,但通婚的意願與實例則不多。換句話說,在主流的漢社會環伺下,熟番雖不易傳續語言、實踐傳統文化,但因聚居、不綁腳、通婚有限等人群邊界的維繫下,仍能在與外人接觸兩百多年後,保持明確的認知與認同。

中部地區的宣教

另一個宣教的重點地區是中部的岸裡社群。這個在族群分類中歸屬巴宰族的社群,是以「岸裡大社」為主、包含岸東、岸西、岸南、葫蘆墩、西勢尾、麻里蘭、樸子籬、阿里史、烏牛欄、掃束等社的大社群。在歷史上,因擔任土目的潘敦與粵籍通事張達京組成「六館業戶」,訂立「割地換水」契約,使粵籍墾戶趁修築水利之便,得以拓墾台中平原;今台中神岡地區的大社族人,因此很早就與漢人建立密切的互動關係,也深受漢文化的影響。但19世紀下半,岸裡社卻因有族人接觸到宣教師,而將基督教義引入神岡的大社,進而隨著岸裡社群的社會網絡進入埔里,促成岸裡社群改信基督教的變遷。

1871年,基督教長老教會即仰賴岸裡社群的社會網絡,先後建立了五所中台灣最初的教會,分別是台中神岡的大社、苗栗三義的鯉魚潭,與埔里的烏牛欄、牛眠山、大湳教會。

在岸裡社人與漢民混居的村落中,由於多數的漢民信奉民間宗教,在觸及宗教問題時,他們總是會說:「伊姓潘的才有信耶穌,咱人沒有信那種宗教」;或者在苗栗鯉魚潭,同村漢民也會以「持香」與否作為區別的界線。換句話說,在民間社會,即使不以「人」、「番」直接辨識彼此的同異,也會以信仰的差異拉出一條隱而未顯的邊界,而形成族群性的認知與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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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詹素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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