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小事都陪伴著我來來回回地走在『異鄉生活』這片不斷變化著顏色的巨大草地上,讓那條熟悉的路隱約浮現,沒有明確的地標,但卻充滿唯有走過的人才認得的暗號。」——江凌青〈浮現的路〉

 

我時常在妳的文字看見色彩。2008年出版的圖文集《男孩公寓》以跳躍的感官、繽紛的文字譜出城市的迷絢,〈放映室男孩〉在黑暗中觀察觀眾穿著,如一場以語言組織的時裝秀。與男孩相遇的故事似寓言,任無窮想像力橫越空間,如〈月球男孩〉裡駛往月球的火車,也跨越時間,如在乾涸泳池裡追尋夏天的〈泳池男孩〉。拼貼圖像配以華美文字,既是一體,又可獨立觀看。寓言的盡頭回望城市裡的人,警語般直指內心深處某一切片。我迷路於這座城市大觀園,無法前進,亦沒有回身的餘地。

 

妳並不停留,繼續行走,但收起絢爛羽衣,琢磨於日常素樸。妳的文字已是一支畫筆,在人間福報副刊「散步路線」專欄開篇〈散步路線的起點〉,妳如此形容英國小鎮科文翠(Coventry)厄爾斯敦區(Earlsdon)的夏季之始:「樹木、花朵、雜草的色彩都濃豔得像是有人大筆大筆地在枝幹莖芽上反覆塗敷了一層層的顏料。」愁溼夏季顏色是妳步行的開端,彼時妳在那已居住三年,迷你生活圈制約了妳,也開啓了妳,以步行發現平凡事物的不凡。

 

未曾跨越海洋旅居的我,透過妳顏彩般的文字走入那座遠方小小的城。我彷彿也看見納尼頓(Nuneaton)月台上那間沒有名字的咖啡館、隱沒在超級大賣場附近的小裁縫店,以及妳居住房舍窗外的鄰居連載故事。我跟隨妳的文字散步,以誠懇舒緩的語調與節奏,在轉折處妳停下腳步反思來時路,譬如透過尋索那間老裁縫店,妳探問城市皮相的內裡:「我也總是希望,一座城市除了不斷進行地殼變動、拆解我們熟悉的路線之外,也能保存更多成就故事的方法,而非只能用建蓋更多購物中心來想像未來。」妳思考海外種種遇見,更想說的或者其實是故鄉。

 

不僅是散文,妳的文學評論也充滿顏彩,在〈丁香微物,剛剛好:宇文正《丁香一樣的顏色》〉裡,妳透過三種「可能的顏色」析分宇文正文字的氛圍、風景與溫度,帶讀者進入另一個文字世界。「素以為絢」妳如此定義宇文正的文字風采,「素」如繪畫之底,當本質澄澈,塗上合適顏彩後自然是一幅好作品。而這句話似乎也適用於後來的妳,妳嘗試以更簡單清楚的文字,思索學術、創作與現實之間的聯繫,妳的「散步」看似平常,卻在日常微物間閃爍瑩瑩光澤。

 

因此,我特別喜歡在晨起時讀妳,朝陽不是熱烈的,卻予人一股微微的希望。妳誠實交付生活思索給讀者,妳走過的路以顏彩般文字為暗號,告訴讀者如我那路的崎嶇與燦爛,而走過的都將被牢記。

 

註:江凌青,1983年7月30日出生於臺中縣,作品橫跨小說、新詩、散文、評論,文學創作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及台北文學奬等,評論曾獲國藝會藝評台首獎,除文學創作外,亦獲多項藝術獎項。2015年1月17日凌晨因為腦動脈堵塞逝世,得年31歲。

 

作者:張郅忻(著有散文集《我家是聯合國》)

 

(編按:新頭殼網站跟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每星期五固定推出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