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1月26日《蘋果日報》報導,馬志翔執導的《KANO》前天在日本上映,預計在100家戲院陸續登場,因廳數不多,今天日本周末票房排行榜出爐,未攻進前10名。不過根據日本售票網ぴあ(PIA)當周調查,《KANO》奪下上映首日滿足度第1名,且綜觀推特網友心得,幾乎一片好評。這則報導也讓我回想起去年《KANO》在台上映時,所引發的國族主義爭論。

2010年3月20日,馬英九在中職21年開幕式致詞時,信口開河說到四十多年前自己在紅葉與日本隊的比賽時,還「半夜爬起來」看比賽。這段鬼話一說,立刻引發鄉民們在網上的冷諷熱嘲。1968年紅葉與日本隊的比賽,是在台北舉行,當時棒球場也沒有夜間照明設備,更沒有電視轉播,連次年金龍隊第一次真的在美國打到了世界少棒冠軍,電視還是沒轉播,馬英九怎麼能在「半夜」看比賽?

二戰結束後4年,老蔣就被共軍逼得倉皇辭廟,帶著他的小朝廷與殘軍流亡來台;對於前一個外來政權所遺留下來,本地人民又非常熱中的棒球,當然是去之猶恐不及。為了切斷台灣人對日本的歷史記憶,老蔣大力推廣籃球而打壓棒球。棒球在老蔣眼中是私生子,只能在民間(省縣這一級裡)自生自滅。1950年代開始的「外省人看籃球,台灣人看棒球」,族群在運動喜好上涇渭分明,互不往來,這就是台灣社會裡的真實寫照。

因此去年《KANO》在台灣初次上映時,對於這部由魏導監製,千呼萬喚「史」出來的電影,長期把持《中國時報》「少數民意論壇」裡的老少紅衛兵作家們,已經秉持「民族大義」,如唱片跳針般歹戲拖棚的批判了好幾星期。就像當年馮滬祥等人在促銷小林善紀的漫畫《台灣論》,魏導何其有幸?能得到如此熱心卻又如此低能的對手在逆向行銷。

雖然魏導在《KANO》這部片子裡,只是掛名監製;但所有攻擊《KANO》的大中國沙文主義支持者,砲口大多還是針對魏導,而非原住民導演馬志翔,並且這些評論也幾乎延續著當年抨擊《海角七號》的觀點,認為魏導過於「媚日」。

電影雖是一種文化商品,但也是一種綜合性的藝術;既然是藝術,先決條件當然就應該要具備真善美。大中國沙文主義支持者,一看到片中說的都是日語,立刻急著槍在肩、刀出鞘,恨不得除盡一切眼中的異類,卻不知戒嚴時代台灣中小學裡規定要說國語,這種殖民教育手法,完全模仿自日治時代。只不過那年代的「國語」是日語,後來改朝換代了,「國語」就變成了漢語。若要談「真」,《KANO》表現出來的才是真。

《KANO》裡嘉農的師生與教練,在片中若不能講日語,難道要像當年中影劉家昌導演的《梅花》那樣,讓胡茵夢帶著一大票師生,死後又跟來更大一票的愚蠢鄉民,個個拿著梅花說漢語?導演與編劇完全不用大腦思考,只要讓片中的男女主角,小腦反射地叫囂著「愛中國」、「愛台灣」或是「愛日本」,這種七拼八湊出來的愚民爛片,也敢稱做是電影,實在是污辱了「電影」這兩個字。

不過話說回來,身為出版社小編的我,也了解電影相對於出版,無論資金、團隊與技術,都更偏向於工業。別說美國好萊塢,就算是印度寶萊塢,甚至日本的AV產業,都是大小不等的工業。不要奢談什麼文化層次,回到最原始的工具層次,一部電影的時空背景考證、道具佈景、甚至台詞對白、視覺效果等等,無一不需要導演以外的幕後工作人員層層把關。

我是個出版社的小編,公司政策決定要出什麼書,除非太過離譜的,我會以去留做賭注來力爭,大多我還是睜眼閉眼,只在技術層面把關。簡單說就是:身為小編的我,不會去管作者說的對不對(應該說是「他寫的讓我覺得對不對」),我只看他寫有沒有辦法讓讀者看得懂,甚至讀者看不懂也無妨,但一定要寫得讓讀者想看下去,而且還有高度意願想介紹別人也去看。

一本書只需要動用文編與美編(最多加上專家審稿、印務督印)把關,但電影就複雜多了。好萊塢有龐大精密的電影工業做基礎,因此會有各種專業的技術人才在把關;所以即使是好萊塢的普普之作,拿到世界各地,也都比當地傾全國之力拍出來「大片」更好賣。

當然,技術層次太發達時,在人文深度上,通常就反過來會受到限制。就像當年我編腳底按摩吳神父的書,或是編廚師阿基師的書時,總是想方設法的不讓作者講得太深;因為書的內容只要一深,銷路必然縮減。但出版業有了我們這種資深小編,為作者(尤其是初次出書的素人作者)設下了這些門檻(其實就是箝制),甚至作者寫不出或改不來時,我們自己跳下來改寫,自然在出版市場(尤其是暢銷書)裡,不會出現意識形態過於強烈的作品。

《KANO》在技術層次上來說,與所投下的資金以及我們對魏導的期待,確實還有不小值得努力的空間。例如歡迎標語中用的電腦字體(應該用手寫字體)與美規汽車(日治時代採英制,駕駛座應在右邊),這些都是豬哥亮餐廳秀裡才會出現的道具水準。尤其最後一幕竟然是蝴蝶飛入球場,那種五十年前《梁山伯與祝英台》劇終時蝴蝶飛出墳墓的老梗,究竟該歸責於剪接還是導演?我也就不清楚了。

回到台灣棒球史來看,日本與兩蔣在台灣所實行的殖民手法,完全一脈相傳。初期用屠殺來鎮壓立威,後期用棒球來愚民攏絡。日本殖民台灣時,先推純高砂族的能高野球隊,赴日本比賽宣傳集資建設花蓮港。結果能高隊戰績輝煌後,反而引發球員對本族文化的堅持,這不是日本政府希望的,所以才改用「三族合一」的嘉農隊,營造更符合殖民者核心利益的甲子園神話。

日本殖民政府從能高到嘉農的棒球神話,與兩蔣先用純山胞隊紅葉神話在台灣搞愚民宣傳,再用金龍等一系列漢族明星少棒隊去美國搞威廉波特神話,歷史軌跡一模一樣。國族主義在殖民地所做的愚民宣傳,兩蔣幾乎完全效法日本,只是手段更可笑也更下流而已。國族主義的招牌不同,看似敵我分明;但攤開來一看,就像頂新魏家生產的黑心油,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材料而已。

不要誤認受害者說的就是事實,也不要相信部份事實就等於是完全事實。國族主義就是戕害人類理智的毒品,任何天才沾上了也都難倖免,李敖老師如此,王曉波更是如此,他們絕對是兩蔣白色恐怖下的受害者,黨外時期他們也率先挑戰禁忌,引爆二二八的話題。但是任何人只要陷入了國族主義的泥淖,聽到他們說的話,進大腦前就一定要先打點折扣,甚至反向思考。

面對網路上用國族主義來主張或反對統獨,甚至用來拍攝或評論電影的作家們,鄉民們欣賞他們的大作時都要謹慎。只要感覺意識形態裡有國族主義的毒素,管他是統是獨,都要小心服用、以免傷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