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虎入籠之後,「刑不上常委、禍不及三代」的「潛規則「頓時成為往事。據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就連周永康五歲的孫女也被幼稚園開除,理由是她的所有家人都已被捕。中共喉舌《人民日報》在八月一日持續發佈評論員文章稱,黨內決不能搞封妻蔭子、封建依附那一套,搞那種東西總有一天要出事。而事實也證明,曾經獲得周永康關照的家人和追隨者都紛紛被拿走已經獲得的特權。

此前,周永康的孫女就讀的幼兒園,當然是那種「談笑皆王公,往來無匹夫」的頂級幼兒園。她的同學,無不來自於中共高官顯貴之家庭。而當她的爺爺不再是黨內「同志「之後她就沒有資格與中南海諸君的孫兒孫女一起錦衣玉食了,她只好宛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不,連尋常百姓家的天倫之樂都求之不得了。

此刻,這個小女孩的身邊不再有一個近親,唯一還有自由的外婆,不過是漏網之魚,同樣孤零零地遠在大洋彼岸。這個長在蜜罐中的小女孩,恐怕很難理解突然降臨的厄運:為何一夜之間,所有的親人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大概要到她長大以後,才會明白這個國家的鐵律從來都是是「成王敗寇」。

當年,崇禎皇帝在自盡前,親手砍殺嬌滴滴的公主,而公主在臨死前發出哀號——「願來世不再投生帝王家」。當年,習仲勛被毛澤東欽點為「反黨分子」之後,少年習近平不也曾流落街頭,奔回老家亦無人敢開門接納嗎?

作惡多端的周永康當然不會博得人們的同情,但同情這個小女孩命運的人還真不少。對於名列周永康親自擬定的計劃活埋的兩百名異見人士的黑名單上、被周永康手下的秘密員警幾乎折磨致死的我而言,只想反問一句:被周永康戕害致死的李旺陽、曹順利以及成千上萬的正義之士,他們難道不是父母的子女,或者為人父母?

若將時間上溯到三百多年前的明朝末年,有一個人的垮臺跟周老虎是一樣是垂直跌落的軌跡,如《紅樓夢》中所雲,「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那個人就是魏忠賢。

魏忠賢的故事,對明史略有瞭解的人,大都耳熟能詳。在天啓一朝,太監頭子魏忠賢,提督東廠,號稱「廠臣」。其黨羽遍及天下,號稱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其人數之多,影響之大,為害之烈,早已超過此前的那些大璫,如王振、劉瑾、馮保等所形成的權力集團。

在魏忠賢的權力臻於頂峰之際,閣臣所擬的票、旨中,「朕與廠臣」竟成為其中常見的習語。老百姓但知有廠臣,不知有皇上。魏忠賢利用東廠那淩駕於法律之上的、讓人魂飛魄散的鎮壓力量,殘殺東林黨人,掠奪各地財富,使得普天之下無不瞠目結舌、道路以目。官員們對其阿諛奉承,甚至爭先恐後地為其建立生祠。魏忠賢被朝廷封為尚公,被人稱為九千歲,離被人稱為萬歲的皇帝僅有一步之遙。

歷史學者溫功義在《明代宦官》一書中指出,魏忠賢的野心確實比他的前輩都要大。他掌控了特務系統還不夠,試圖將軍權納入手中。他竭力拉攏分駐各地的總兵,為此興起了一個與各地方的軍馬接近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輪流到大內中去會操,人多時,進入大內的竟達萬人。但是,明朝軍隊的體制非常複雜,一時之間他難以將兵權完成統合。於是,魏忠賢乾脆先在宮中選拔三千名身強力壯的太監,讓他們每日操練習武,以備緩急之用。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不過,在天啓一朝,皇帝任由魏忠賢胡作非為,魏忠賢可以狐假虎威,篡位並非迫在眉睫;而當天啓一死,魏忠賢感到靠山失去,篡位之心,頓時變得緊迫起來。

然而,魏忠賢還沒有來得及展開篡位行動,新繼位的崇禎就先動起來。崇禎先是鼓勵禦史們上疏參魏忠賢的並帝、蔑後、弄兵等十大罪狀,在朝廷製造「牆倒眾人推」的輿論氛圍,然後隔離其黨羽,再下詔將其發配到鳳陽去看守皇家祖陵。崇禎沒有趕盡殺絕,是要試探一下魏黨之人是否會瘋狂反撲,當他發現看似固若金湯的魏黨一下子就樹倒猢孫散,立即又下旨將魏忠賢從半路追回,重新從嚴治罪。

魏忠賢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就懸樑自盡了。幸虧魏忠賢是一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太監,沒有子孫,也不會連累家人,可以說是「一死百了」,即便朝廷再斬首戮屍也無所謂了。

那麽,幾個月就摧毀魏忠賢集團的崇禎,是英明神武的中興之主嗎?

崇禎原來以為,魏忠賢黨羽遍佈朝野,需要花好幾年時間、好多個回合,才能將其鬥倒。沒有想到,魏忠賢一打就倒、一觸即潰,外強中乾,宛如刀俎上之魚肉。其實,這場鬥爭的勝負,並非因為崇禎天縱英明,而是因為魏忠賢早已是天怒人怨、多行不義必自斃。崇禎鬥倒魏忠賢,並不意味著他就能拯救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崇禎執政後,幹過的唯一一件漂亮事,大約就是登基之初一舉拿下魏忠賢集團,以「欽定逆案」清洗了兩百六十二名大小官員。而崇禎其餘的作為,真是乏善可陳。

崇禎的性情,猜忌刻薄、剛愎自用、果於殺戮。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偉大、光榮、正確,朝政紊亂、烽煙四起、內外交困,都是大臣的敷衍塞責、期上瞞下造成的。由於不信任文武大臣,崇禎很快又走上了明朝諸帝重用宦官的老路。崇禎四年,他匆匆恢復了派遣內監到軍中去做監軍的辦法。當有大臣拿魏忠賢擅權的例子來勸諫他時,他居然反駁說:「若諸臣能實心任事,朕何事乎內臣。」於是,張彞憲、曹化淳、高起潛、李輔國等太監頭子陸續掌權,他們的名字雖然不叫魏忠賢,但他們作威作福、貪汙腐敗,與魏忠賢毫無二致。所以,崇禎實施的是一條「沒有魏忠賢的魏忠賢模式」,魏忠賢雖然死了,但其幽靈與大明王朝如影隨形。

崇禎急於事功,又自視甚高,並且極為多疑。對於被派遣到外面與後金及流寇作戰的將帥,他總是要遙控指揮,迫使多名主帥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輕率出擊,導致全軍潰敗。崇禎在位十七年,先後屠戮了袁崇煥、熊文燦等七名總督,以及多達十一名的巡撫,殺大臣之多,直逼明朝開國時大殺功臣的洪武皇帝。但是,殺人並不能延緩大明王朝的崩潰。李自成勢不可擋地攻入北京,崇禎走投無路、自盡而死。臨死前,他毫無反省之心,還寫下「君非亡國之君,臣皆誤國之臣」的句子。

崇禎之勤政,在明朝的皇帝中首屈一指。他生活簡樸、不好色、不迷信長生不老藥。但是,即便宵衣旰食、聞雞起舞,若是方法錯了仍然一味蠻幹,則猶如抱薪救火,不僅於事無補,而且敗事有餘。對於崇禎丟掉江山的過失,《明史》之評論可謂一針見血:「莊烈之繼統也,臣僚之黨局已成,草野之物力已耗,國家之法令已壞,邊疆之搶攘已甚。莊烈雖銳意更始,治核名實,而人才之賢否,議論之是非,政事之得失,軍機之成敗,未能灼見於中,不搖於外也。且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遽而失措。」《明史》將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比作重病之人,而將崇禎比作臨時上場的醫生。那麽,崇禎就是一名庸醫——「譬一人之身,元氣羸然,疽毒併發,厥症固已甚危,而醫則良否錯進,劑則寒熱互投,病人膏肓,而無可救,不亡何待哉。是故明之亡,亡於流寇;而致亡之本,不在於流寇也。」

三百多年之後,紅朝的周永康短短十多年間的興亡歷程,與大明朝的魏忠賢如出一轍。二零零零年年初,當我在香港《開放》雜誌撰文揭露時任四川省委書記的周永康迫害藏人和打壓新聞自由的種種惡行時,海內外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省級大員。此前,周永康只是在石油系統任職,以技術專家的形象示人,不顯山、不露水。此後,麻雀變鳳凰,大約他自己也沒有料到。

在江澤民的庇護之下,周永康在仕途上獲得了火箭式的提升,很快由地方進入中樞,成為繼華國鋒之後以政治局委員兼任公安部長的第二人,這才引起中外人士的矚目。更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在中共十七大上,周永康晉升常委,主管政法口,公、檢、法全都落入其囊中,數十萬裝備精良的武警也受其轄制。而其任職多年的石油系和四川省,在其離開之後,仍然被其圈為禁臠,旁人不得措手。

周永康長相兇惡、心機深沉,他在中共政治局常委會的排名雖然「叨陪末座」,其實權卻是「一人之下、億人之上」。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周永康讓政法委這個在中共十三大後一度被趙紫陽裁撤的機構,不斷擴權、高度膨脹。全盛時期,周永康掌控超過國防預算的高達七千億的維穩費用,指揮數百萬軍警憲特,氣燄之囂張,便是康生、羅瑞卿、謝富治等本黨前輩,便是希姆萊、貝利亞等外國同行,都望塵莫及,就連黨魁胡錦濤和政府首腦溫家寶都對其忌憚三分,「政法沙皇」之冠冕遂不脛而走。

周永康既然不把胡錦濤、溫家寶放在眼中,自然也不願讓如黑馬般冒出來的習近平順利接班。於是,周永康糾結薄熙來、徐才厚、令計劃組成「新四人幫」,奪權計劃,箭在弦上。殊不料,王捕頭夜奔美領館,牽一髮而動全身,紙再也包不住火了。這一偶然事件讓大局翻轉,習近平得以從容佈局、步步為營,溫水泡康師傅,鐵籠關周老虎。周永康扶持薄熙來上位、自己充當太上皇的美夢成了泡影,並與薄熙來一起淪為階下囚。

周永康之濫權、之貪腐,比魏忠賢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周永康的下場甚至比魏忠賢還要悲慘:他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一人垮臺,全家老小都被一網打盡。

熏天財富

習近平處理周永康案,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超過了崇禎處理魏忠賢案。可見,中共權力運作的齒輪,還不如明朝嚴絲合縫。

周案浮出水面之後,習近平打虎立威,在黨內外的權力和聲望直追毛澤東和鄧小平。然而,周永康作惡的基礎——政法委並沒有被取消,員警治國和特務治國的模式仍然大張旗鼓。

習近平的個性和從政風格,跟崇禎如出一轍:習近平一上臺,就拋出了所謂的「三個自信「(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的「學說」,作為自己的理論根基。自信固然是一個良好的品質,但一個最高統治者若是自信到自負和自戀的地步,毫無自我反省和自我質疑的能力,那麽,自取滅亡也就指日可待了。

就在習近平沾沾自喜地標榜「自信」的時候,竭澤而漁的「中國模式」其實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以內政而言,中國的人口紅利消耗殆盡,環境汙染變本加厲,能源危機迫在眉睫,「世界工廠」的稱號難以為繼;貧富懸殊超越紅線,社會矛盾一觸即發,群體性事件層出不窮,剛性維穩宛如飲鴆止渴;種族仇恨愈演愈烈,藏人選擇自焚,維族武裝反抗,烽煙四起的邊疆宛如車臣。習近平宣稱的構築「銅墻鐵壁」、撒下「天羅地網」,就能夠帶來長治久安嗎?

以外交而言,習近平剛一上臺,便橫挑強敵,欺淩鄰國,比之昔日的納粹德國和大日本帝國還要耀武揚威。然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環顧全球,暴發戶式的中國堪稱「孤家寡人,自言自語」。所以,今日中國的局勢,比之明朝末年,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崇禎登基後,將天啓賦予太監、閣臣的權力統統收回,他認為把權力集中在自己一人的手上,就能挽救大廈之將傾。誰知,他才能有限,處置乖方,一錯再錯。然後,崇禎整頓吏治,清除魏忠賢集團,以反腐的手段來收攏人心;但是,為了籌措軍費,他又殘民以逞、竭澤而漁,導致農民起義風起雲湧。習近平的做法與之一模一樣:顛覆胡錦濤時代的「集體總統制」,身兼十四要職,以皇帝自居,將政治局常委會的同僚變成軍機大臣。然後,清除周永康集團,卻又大力提拔一個個的「准周永康」,利用這群「現代廠衛」,瘋狂打壓生機勃勃的公民社會,以維持「穩定壓倒一切」的局面。

三百多年之前,大明王朝從萬曆朝的後期開始,就已經是「朽木不可雕也」的狀態,但仍然沿著既有的慣性苟延殘喘數十年,就是末代之君崇禎,也勉強在位十七年之久,才最終「以身殉國」;而在全球民主化大潮驚濤拍岸、包括互聯網在內的各種現代通訊手段加快民智開化的今天,一黨獨裁的邪路走到底的中共政權,還妄想如大明王朝那樣苟延殘喘,簡直就是黃粱美夢。而習近平拒絕還政於民、憲政共和、多黨競爭、議會政治這唯一一條「人間正道」,他越是「有所作為」,就越是加速中共之覆滅。

如果說周永康是魏忠賢、習近平是崇禎,那麽,在這一盤天地玄黃的大棋局中,誰又是李自成、誰又是皇太極、誰又是吳三桂、誰又是陳圓圓、誰又是錢謙益、誰又是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