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孤女的願望》、舊皮箱的流浪兒些老歌,就會讓我想起當年,許多雲嘉平原的子弟,站在嘉義市後車站(北港車頭)往前站天橋上,望著橋下縱貫鐵路南來北往、錯綜複雜的鐵軌情景。這樣的景象,在中國富士康深圳工廠接連發生12起自殺事件之後,又再度浮上心頭。
 
富士康事件的背後,就像60年代以來,台灣早期的工廠現象,工人將青春歲月與生命奉獻給資本家,賺取微薄的工資,讓他們晉身為首富或100大、500大、1000大,但是勞工的薪資與付出永遠不成正比。這台灣早期勞工的血淚戲碼與場景,現在只不過是搬到深圳重現而已
 
                          早期台灣的成衣工廠(翻攝自《海峽兩岸》)
 
富士康事件會讓我想起「嘉義火車站」,是因為它是縱貫線鐵路自濁水溪以南,進入台灣南部第一個最大車站,更是連接山區與海濱居民最重要的車站。它除了是台鐵火車站之外,早期因為糖業鐵道嘉北線(大日本製糖會社、嘉義至北港),以及朴子線(明治製糖會社、嘉義至朴子)在此交匯集散,同時也是阿里山森林鐵道的延伸聯結,從日治時代至1980年代之前,嘉義火車站便成為台鐵、糖鐵和林鐵三鐵核心。
 
嘉義火車站因為同時扮演產業與運輸的角色,當年許多嘉南平原的年輕人,都是站在這個車站上的天橋,思索著要選擇南下或北上謀生,嘉義火車站,不只是嘉義市的地標,也是嘉南平原山海子民離別與希望的重要車站。
 
台灣在民國40、50年代,農業是經濟成長的主力,但自1959年美援逐漸減少,在美國政策指導下,台灣開始發展以外銷為導向的工業,1966年12月3日在高雄市前鎮區創設了台灣第一、也是全世界第一個「加工出口區」,輕工業時代正式來臨;1960年代中期以後,由於社會經濟結構急速改變,農業在整體經濟中的比重持續下降,工商業成為主導經濟發展的部門,農業競爭力減弱,以致農業成長弛緩,糧食自給率下降,自1970年起,台灣即由農產品淨出口轉變為淨進口。
 
為配合當時國家經濟發展,採取以「農業培養工業」的策略,並以農村女性為人力的「台灣女工史」就這樣展開,當時一批一批15、16歲的年輕農村女孩,為了家庭,主動或被迫,拎著包袱,離開農村來到都市,踏進前所未有巨大工廠上班,將青春投注在轟隆作響的生產線上,為台灣創造經濟奇蹟;緊接著,男性的農村年輕人,也為了生活,紛紛離鄉背井,往都市移入;甚至初中尚未畢業的放牛班同學,被一車一車遊覽車載到工廠從事「建教合作」,但實際上做的卻是童工
 
這樣的背景,連接山海子民的糖鐵嘉義後車站﹙即所謂「北港車頭」­﹚、縱貫線鐵路的「嘉義火車站」,以及森鐵「北門車站」,便成為雲嘉平原農村年輕人轉運站。從1960年至1980年這20年間,「嘉義火車站」載運雲嘉平原無數的居民出外打拼、求學,或衣錦還鄉,或流落異鄉。
 
我算是比較幸運,1976國中畢業後,一樣搭乘「嘉北線」(北港至嘉義市)糖鐵,前往嘉義市讀書,高中畢業後,也從嘉義火車站轉乘到台北城就學,但這是犧牲了姐姐們的學業,讓我可以繼續升學。
 
事實上,幾乎每一家都有像我姐姐們一樣命運的農村子女,有的是小學畢業,更多甚至沒唸完小學或沒唸書,就拎著包袱告別親人。許許多多的同學更是國中畢業前,就被學校老師以所謂「建教合作」的名義,集體推薦到工廠上班,部分老師收取推薦佣金(人頭費),送走「沒能力升學」的學生。一批一批同學,跟隨女工們的腳步,拎著皮箱,前往台北、桃園縣工業區的眼鏡工廠、電鍍工廠、皮鞋工廠上班;而更多的人,其實還沒找到工作,只是想先到都市闖闖看再說,至少,都市比在農村有著希望。
 
已消失的糖鐵「嘉北線」、「朴子線」,乘載無數西部鹽分地帶年輕人的夢想與希望,也帶走許多家庭的悲歡離合,至今都還記得6歲時,我拉著才12歲,就要到台北當幫傭的二姐,哭著要她不要離開的畫面。
 
雲嘉平原西部沿海的居民,一定還記得,從「北港車頭」步行到嘉義火車站的天橋上,遙望縱貫鐵路南來北往的情景,許多人在此決定了未來的命運;許多人含著淚,從平快車廂揮別一望無際、翠綠如毯的嘉南平原。
 
後來我才漸漸了理解,為什麼每次在KTV唱歌,許多中南部出外人,都很喜歡點唱「孤女的願望」、「舊皮箱的流浪兒」,或是「最後的火車站」、「台北發的尾班車」等台語歌曲。 因為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城,這些歌曲,是最能反映離鄉背井的農村青年(或青少年)的心境,也最能撫慰他(她)們孤寂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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