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矚目的「朱習會」於日前結束,被外界形容成國民黨救世主的朱立倫主席,這一次「御駕親征」。他原本期待開創屬於他的新時代,不過,最終成果各方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說光是聽到他在中國境內提到「中華民國」四個字就感動到無法自己,有人則是認為他比馬英九還馬英九,在國家主權立場上,往後退了一大步。

應該如何看待國共領導人的這一場會面?我建議,應該從三個角度來切入。這三個角度各自以一個問題為開端,它們所帶出來的答案,綜合起來,便可以拼湊出這一場會面的所有政治意涵。

第一、為什麼他們還在談「九二共識」?乍看之下,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人們第一個直覺的反應是,如果不談「九二共識」,這兩個以統一為最終目標的政黨還能談什麼?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之處。2012年的台灣總統大選,中國方面透過各種管道強打這個「被發明的傳統」,儘管民進黨試圖反擊,不過,持平而論,這個招式獲得了重大的成果。光靠這四個字,中國共產黨成功地替馬英九保衛了他在台灣的政權。

不過,以選戰的邏輯來說,一個招式如果重複使用,它的邊際效用會不斷遞減。這個來自經濟學的規則,在整體社會趨勢與選民結果不變的情況下,尚且成立,更不用說台灣社會在過去三年之內歷經了巨大而深刻的改變。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為什麼國共兩黨在明知邊際效用遞減的情況下,仍然決定使用老招,像念咒語一樣,開口閉口都是那四個字?他們的執著所反應的不是他們立場上的堅定,而是他們根本無計可施。國共兩黨在面對變動局勢時的創意已經完全枯竭,佛教徒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說「阿彌陀佛」,基督徒則是說「感謝主」,而國共兩黨則一直「九二共識」。

七年前當馬英九執政時,中共原以為從此以後「促統」是對台政策的方針,不過,經過馬這些年來天怒人怨的表現,中共的對台政策又重新擺回「反獨」的大戰略。在這個意義上,朱習會等於正式宣告,中國方面已經不對國民黨2016年的選情有任何期待,蔡英文是他們鎖定的對象,「反獨」戰略已經重新開始。

第二、為什麼朱立倫會在「九二共識」上加碼演出?他不只要「九二共識」,他還要「深化九二共識」,而且不只深化,他更要把這四個字放到國際空間與組織上頭。這個舉動頗為難解,因為,對國民黨以及對台灣而言,這根本無異於政治自殺。精明者如朱立倫,為什麼他會這樣做呢?

如果我們設身處地為朱立倫想一想,我們會發現,他已經別無選擇。當一個政權日薄西山搖搖欲墜時,一個領導人可以做什麼?他可以什麼也不做,等著被人民淘汰;他也可以選擇大刀闊斧的改革,試圖力挽狂瀾;然後,他也可以鞏固基本盤,向他們取暖,拉攏這些人,尋求最後的溫暖。

2008年時,阿扁選擇了第三條路。現在,朱立倫與馬英九所做的事,基本上跟阿扁當年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民進黨召喚獨派的選民,朱立倫則召喚統派的支持者。當一個社會中的選民結構,在統獨立場上的分布是雙峰型時,這種作法有它的「療效」。光譜一邊的支持者如果被強力動員,連帶地會拉抬周邊選民的熱情。然而,如果台灣的選民結構是呈現常態分配的形狀時,統跟獨都只佔了接近個位數字的百方比時,這種作法等同於自殺。

2008年,馬英九的「不統、不獨、不武」成功地佔據了光譜的中間。不過,歷史的弔詭在於,這一回換成蔡英文說要「維持現狀」,面臨這樣的變局,截至目前為止,我看不出國民黨有拿出任何有效的方法來反制。

除了往更統的方向大步邁去之外,朱立倫還能怎麼做呢?而且,如果他不來「深化」一下九二共識,習近平又怎麼願意會見他這樣一個即將交出政權的國民黨主席呢?

第三、為什麼中國對朱立倫此行的媒體管控比過去的連戰與吳伯雄還要嚴格?這一點朱立倫一定不會承認,不過,從隨行記者所受的待遇來看,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這反映了兩點。首先,中國方面對於眼前這一位國民黨的新主席仍然存有疑慮。儘管朱立倫的岳父高育仁已經在兩岸之間穿梭了數年,也累積了不少人脈與信任。不過,當他親自粉墨登場時,由於無過去的「效忠記錄」可考,中國方面決定以最謹慎的態度與規格來處理。

其次,國民黨在2016年的選情實在不樂觀,中國方面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給予朱太多甜頭。一旦習近平強力為朱背書,萬一國民黨2016年真的輸了,他們勢必與國民黨的沉淪一起沉淪,這個代價與風險已經遠遠超過他們願意負擔的程度。

於是,把朱立倫看好,一方面是保護他,另一方面是在保護自己。把風險與未來的危機管控在可以管控的程度之內,這就是為什麼,中共當局選擇以相對低調與嚴格的方式來處理朱立倫。習慣與擅長台灣表演政治的朱立倫,這一趟可以說悶壞了。媒體沒有新聞可報,只能報導他自己拖著行李箱。與其說這反映了朱立倫的親民,不如說那一個行李箱是朱立倫這一次唯一可以表演的地方。

基於以上三點,朱立倫這一趟中國行有加分嗎?兩個一籌莫展的政黨,想不出新花樣,只能往更極端的政治路線走去。說是要開創新局的新主席,卻只能照本宣科,甚至被迫加碼演出。如果我是朱立倫,如果我想改革,我寧願不要去。

畢竟,要自己拖行李箱,去澎湖也可以,不需要跑到中國。

作者:姚人多(清大社會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