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事底定,我們又面臨兵役的問題。陳明澤決定先休學一年,完成預備軍官當兵的義務。他的理由是提早結束當兵的義務,不再受其限制,好做其他的人生規劃。當時,我在淡江英專所燃起熾熱的求知慾,深藏我心,期盼能在台大優質的教育環境下,得到更大的啟蒙和成長,所以我決定留在台大繼續讀書,與陳明澤暫時分道揚鑣。我倆雖做了多許多不同的選擇,但是在生命的旅途中,我們不時交會,各自的人生發展,誰也無法預料。
開學前,我常獨自到校園漫步,感受台大校園學風氣息。 走在椰林大道,看到兩旁各學院莊嚴雅重的建築物,引發我對知識的敬重及欣悅。 走進圖書館,忍不住深呼吸幾次撲鼻的書香。 看到高挑的天花板,一排一排古色古香的大書桌,令人神往,心想竟然有這樣美好的讀書環境,我一定要好好利用它。來到文學院的系館,進入文學院拱廊入口,寬敞又大方,環狀樓梯散發出典雅的氣息,置身其境,感受到知識的重要及求知的驕傲。 外文系館就在這棟文學院裡,想到未來三年我將在這樣的教學環境受教,心中十分的興奮。
第一學期,我選修了英國文學史。這門課是外文系的重頭課,由剛從美國學成回國,獲有文學PH.D.的顏元叔副教授授課。當時他剛三十出頭,意氣風發,學生搶修他的課,趨之若鶩。偌大的教室,男女生都搶著坐在前面,端詳顏老師的文學風采。我則默默地坐在後頭,專心聆聽授課內容。 顏老師授課認真,時有考試,寫報告等課業要求。幾次考卷分發下來,我都很高興的看到顏老師在考卷上的稱讚評語,也在課堂上稱讚我英文寫得不錯。 期末考前,也有不少同學向我請教問題。 一個學年下來,我也修習不少外系的課程,雖然同學告訴我這些外系的課程很容易過關,我還是很嚴肅地看待。 記得外文系的課程中,我修了一門孫靖民老師教的「西洋文學概論」,及Father O’Hara的「舊約」與「新約」。 孫靖民老師也是一位好老師,「西洋文學概論」課上要求很多的閱讀,包括Greek mythology, Odyssey,Iliad 等書。她都會要求我們寫報告。 記得我曾交了一篇反對希臘神話中Oedipus 所發生弒父戀母的悲劇(Oedipus complex)的報告,約略記得我是以命運(fate)及自由意志(free will)的觀念來辯駁 Freud 所言心理分析的無稽。 結果在課堂上受到孫老師的大力讚賞。 至於Father O’Hara的「舊約」與「新約」課,我印象不大,只覺得在西方文學及文化傳統,「新約」本是一部不能不看的一本書。
在台大第一年,我感受到知識豐收的興奮。 除了加強了我對自己的信心外,也深化了我對知識本質的認識。 之前,我所閱讀的書籍都是信手拈來,內容五花八門,包羅萬象。雖然我相信廣泛隨意閱讀的優點,但來到台大外文系後,我開始接觸到文學知識系統化的課程,如「英國文學史」,「西洋文學概論」等,與以前閱讀方式對照之下,我深切地感受到閱讀有系統知識的重要性。 以前,在毫無系統的閱讀時,當看到不同的作者對同一問題有不同的詮釋、意見或態度時,我雖能從中學習到培養自己寬廣的思考空間,然難免感到困惑。 透過系統文學史的學習,我能清楚地分辨出知識的評價與政治、社會、經濟等時代背景間的複雜關係,使我對知識的不同面向有一較整體深入的認識。 從我閱讀到不同版本的英國文學史的教科書時, 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不同教科書的作者以不同的意識型態及文藝理論,對同一作家賦予不同的評價,而注意到文藝理論的重要。 我開始初嚐知識中「絕對主義」(Absolutism)及「相對主義」(Relativism) 所引發的哲學問題的重要性。 我們從小的受教過程,都有一本官方審訂的教科書,考試的問答是非題只有「唯一標準答案」。 這種誤解知識本質及絕對主義的教育制度,只會箝制我們的思維空間,僵化思考模式,以致我們無法瞭解「是非」是存在於相對的意義,更無從據以做出正確的判斷。這種箝制思維「唯一標準答案」的教育源自中國文化及政治文化的傳統,這種教育無異是培養政治獨裁的溫床,摧殘民主的敵人。
我有幸,在生命不同的階段蒙受不同的啟示,使我日後對知識、對人生有更深入的探索和領悟。人類經過數百年探索知識論(Epistemology) 及科學哲學 (Philosophy of Science) 的結果,告訴我們人類的歷史充滿錯誤或難以適用的理論、思想觀念及行為政策。 因此,人類科學的進步及文明的發展必須建立在社會要有能力及方法,以較正確,較可行的理論、思想觀念,及行為政策,不斷地加以取代或修正,如此社會進步即會隨著時間逐步地展開。 換言之,沒有什麼「真理」是永恆不變的。所謂的「真理」一直都在變動著 (in flux)。甚至,科學發現或證明的真實(validity)也只是暫時性的,而非絕對的。現在,如仍以「路有高低,人有上下」作為知識的典範,民主、人權及平等觀念很難發展。 四書五經適用於孔子的時代嗎?有可能。適用於今天的世界嗎?我懷疑。
修課之餘,我在台大更有接觸到各種書籍的好機會,閱讀英國文學史每一年代的代表性小說變成我的嗜好。 外文系圖書館是我常去尋寶的地方。看到好書,圖書館管理員老孟(絕子)總是說,「拿去拿去,要看喔。」
這一年, 我閱讀了Albert Schweitzer(史懷哲) 的反戰和平主義」(pacifism)主張的小冊子 「和平或核戰」(Peace or Atomic War),及 Dietrich Bonhoeffer(潘霍華)的 「自牢獄的書信集」(Letters and papers from Prison)。這兩位非凡的人物讓我認識到世界竟有如此偉大的生命故事。 他們在我心底深處撒下了「反戰和平主義」、「非洲」、「宗教力量」及「生命堅忍」新觀念的種子。我記得曾向女友開玩笑地說,「我們畢業後到非洲去。」,她瞪著我說,「你自己去吧!」
生命的走向無法預料,所以,生命中一點一滴潛移默化的影響,請勿等閒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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