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不死,只是換了語言。《馴龍高手》重製,不是單單追求動畫的「寫實翻拍」,它真正追求的,是在當代社會背景下,重新釐清何謂「他者」與「我們」之間的界線,以及如何透過理解、陪伴與勇氣,在現實中活出一種更包容的共生價值。讓龍飛翔,讓觀眾情感與想像得以展翼,不提供逃避現實的幻夢,而是在幻夢裡重建現實的可能,這就是電影藝術的社會功能。

真人版《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在期待中登上了大銀幕。經過多部空有華麗外表卻喪失原作精神的動畫改編真人版之後,這部由原動畫導演迪恩.戴布洛伊(Dean DeBlois)親自執掌的真人版電影,極用心消除不必要且容易弄巧成拙的新修故事框架,讓影片回歸「同中求異」結構,專注於梳理動畫與真人的表現差異,最終端出了煥然一新的風貌。

很顯然地,「影像」與「情感」是這次製作上同步施展的重構工程。在戴布洛伊鏡頭下,要求的,不僅是一齣經典重啟的奇幻冒險,也是一部試圖對原創涵蓋的社會隱喻,所進行的再詮釋作品。從社會心理學視角與電影敘事背景論析,電影塑造的,不是純粹的視覺革新,而是一場文化與情感價值的再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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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動畫取豐富的視覺奇觀與輕觸心靈的深度,講述維京少年小嗝嗝與夜煞巨龍無牙間的友情如何顛覆族群仇恨,依此構成一部探討「異質共生」、「父權衝突」與「青少年認同建立」的寓言。在真人版裡,這些主題被一一轉化為更加具有現實骨感的表達方式,其差異不在劇情,而在於敘事情境與觀感的心理權重轉移。

在真人版中,觀眾直擊的情緒感受會更為內聚。主角小嗝嗝的脆弱與自我矛盾,因真人的演繹顯得格外具體真實,他與父親史圖依克之間的代溝不再是動畫式誇張的外在衝突,而是潛伏在肢體語言及沉默對話裡的深邃張力。在人獸互動關係進化上,則強化了對「馴服」與「信任」界線的討論,將「馴龍」過程,由童話式驚奇轉向一種互為主體的理解和尊重。無牙角色已不再只是寵物或者象徵,而是一種與人並行的「他」者存在。

當中對於族群衝突的處理拿捏得宜,顯然接了地氣,細膩的情境更為貼近現代社會議題,畫面點出「異文化共存」、「集體恐懼的操控」與「少年如何對抗社會規訓」等,片中這些寓意部落社會的擴張,完全賦予觀眾更多思辨的空間。

中心主軸,延續著動畫版對青少年心靈蛻變的關注是無庸置疑的,但它更明確地引入了「心理創傷」、「父權認同危機」與「同儕認可焦慮」等社會心理問題,小嗝嗝並非典型的英雄形象,他的身體羸弱、思想反叛,卻依然藉著同理與理解建立新的價值秩序,適切地提供青少年一種「非強制主導型認同」的正向模範。此外,透過人與龍之間的「非語言溝通」,來促進情緒教育與非暴力性對話,啟發觀眾對於暴力慣性與仇恨傳承的省思,具有一定性潛在的情緒教化作用。

再看博克島維京族群對龍的恐懼,那是一種被建構後制約的集體信念,這跟現實社會中對他者、弱勢群體的標籤極為相似,導演戴布洛伊極巧妙地勾勒了集體迷思與恐懼製造機制,讓觀眾從劇情看見「社會標準」是如何塑造行為與認知。

真人版除了增強劇情背後的教育意義與凸顯社會心理層面之外,就製作技術而言,電影裡可以明確分辨多個可圈可點的精彩調度。首先,運用混合實景與高寫真電腦合成影像(CGI)的敘事手法極為熟練。影片所展現的虛實融合技術,明顯超越純綠幕(Chroma Key)拍攝,畫面虛擬製景(Virtual Production)與實體場景交錯,營造的整體環境既真實又具奇幻質感,尤其龍群與人類互動的場景,每個肢體動態捕捉與AI後期補繪,幾乎進入微表情等級。

其次,演員與特效角色的情感對戲,不光是一種表象技術挑戰,還蘊含一層心理張力的表演考驗。不難想像,拍攝中演員在與諸多看不見的「龍」進行對手戲時,演員必須用假想的演技來遞進情感,這點在表演訓練和導演指導上,對應多數後製特效影片,實屬高門檻級別的新標準。再來,關於音效設計環節,絕非後期配合影像,而是一種從劇本階段就開始介入整體敘事的節奏,劇中無牙的呼吸、低吼、飛行聲響皆具備高度的心理誘導力,成為牽動觀眾情感共振的重要因素。這等技術與敘事,都不是分離的工種,而是同步的創作機制。

童話不死,只是換了語言。《馴龍高手》重製,不是單單追求動畫的「寫實翻拍」,它真正追求的,是在當代社會背景下,重新釐清何謂「他者」與「我們」之間的界線,以及如何透過理解、陪伴與勇氣,在現實中活出一種更包容的共生價值。讓龍飛翔,讓觀眾情感與想像得以展翼,不提供逃避現實的幻夢,而是在幻夢裡重建現實的可能,這就是電影藝術的社會功能。過去無數動畫翻拍成真人版作品,幾乎沒能想得透澈,但這次《馴龍高手》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