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都是依據康德的道德律令而活。我所有的行動,也都來自對於責任的界定。因為我作為一名德國公民,我相信自己所做的,都是當時國家法律所允許的。而我作為一名軍人,也只是在服從和執行上級的命令。」
這是1961年5月31日,二戰時期在德國及其佔領區,執行納粹黨對猶太人的種族滅絕計畫,造成數百萬猶太人慘遭殺害的「猶太最終解決方案」負責人阿道夫·艾希曼,在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特別法庭,被判處絞刑並執行前所交代的遺言。
艾希曼在二戰末期被美軍俘虜後,就先在戰俘營裡隱藏自己高官的身分,再趁機逃亡到阿根廷。由於阿根廷總統裴隆親納粹,在他的默許下,許多納粹戰犯都逃亡至阿根廷定居。直到1960年,艾希曼等戰犯才被以色列特工陸續綁架離境。隔年四月,在法庭上被指控危害人類罪等15條罪名。
著名的猶太作家,也是大屠殺倖存者的漢娜·鄂蘭,當時擔任《紐約客》特約撰稿人,在現場記錄並報導了這場大審,並於1963年出版《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關於艾希曼審判的報告》,提出「邪惡的平庸」(The Banality of Evil)這一名詞。
漢娜·鄂蘭認為罪惡分成兩種,一種是極權主義統治者「邪惡的極端」,另一種則是被統治者或體制參與者「邪惡的平庸」。雖然有很多人是在無意中犯下後者,但集小惡變大惡,邪惡的平庸所造成的罪行效應,遠大於邪惡的極端。
根據漢娜·鄂蘭的觀察,「我認為艾希曼並沒有特別渴望權力,他是典型的公務員。他只是缺乏思想,並沒有作惡的主觀意願。」
但漢娜·鄂蘭也強調,任何人若跟艾希曼一樣,對於「顯而易見的惡行」,若不加以當場限制,甚至去配合或參與,就是邪惡的平庸。這幾天令人髮指的勞動部霸凌事件,就是最惡毒的犯例。
吳姓職員為何想不開?
11月1日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北基宜花金馬分署,一名吳姓職員因公文被長官退件,並被要求11月4日星期一交件。於是他在週日中午離家,至新莊聯合辦公大樓的辦公室加班。晚上家人來辦公室找人,被保全阻擋。
11月4日吳姓職員於上午7時被發現陳屍辦公室內,11月7日有同事在網上爆料,吳姓職員生前疑遭長官霸凌。11月8日勞動部正式啟動調查,釐清吳姓職員有無遭主管責罵或過勞,且要查分署長謝宜容有無霸凌。
11月9日有吳姓職員的同事在網上爆料,提及案發當天,長官要求遺體移送時不准蓋白布,且要以輪椅運送,也不能乘坐長官專用電梯。
11月12日吳姓職員的告別式,僅有勞動部政務次長許傳盛出席致意。新北市議員李宇翔公開錄音檔,指控謝宜容在事發當天下達封口令,甚至扯出「通靈人」轉述稱死者感謝北分署,表示分署長官及同仁給予他很多的愛。
11月19日勞動部公布調查結果,認定謝宜容有咆哮、侮辱下屬等行為,構成職場霸凌。但無法證明與吳員的輕生有直接關係,決定僅將謝宜容調職,引發社會強烈不滿。勞動部長何佩珊在立法院報告及答詢時也數度落淚。
11月20日因輿論大譁,勞動部宣布,考績會決議謝宜容兩大過免職、勞動力發展署蔡孟良署長一大過並調離主管職、北分署副分署長李燕玲申誡2次、秘書室主任劉麗利小過1次。行政院長卓榮泰、總統賴清德也相繼為本案致歉。
11月21日新北檢依剪報分案,將謝宜容列為他字案被告,暫時朝瀆職罪嫌偵辦。在部長何佩珊宣布將請辭負責後,謝宜容才以文字稿聲明道歉,但仍強調死亡事故與她無關,並委任律師發函痛批輿論公審,令政府相關調查程序朝令夕改、未審先判,未給予當事人程序保障。
「直接」霸凌者另有其人?
台語俗諺說:「頂司管下司,鋤頭管畚箕。」謝宜容惡行滔天,還連累長官,總統與院長道歉,部長辭職,署長記大過調職。但謝宜容卻對記者強調,死亡事故與她無關,她也沒請辭,態度非常堅決。
直到11月22日,謝宜容終於發布道歉影片,為自己言行及領導方式造成悲痛事件發生,以及讓員工有心理負擔致歉。除了對家屬道歉,也對社會致上十二萬分抱歉。不料隨即又爆出「直接霸凌者」恐另有其人的新聞。
2024年11月22日《華視新聞網》記者黃傲天與陳欽順新北市採訪報導〈「直接」霸凌者另有其人? 北分署員工爆:是直屬長官〉:
「勞動部北分署霸凌案,雪球越滾越大,外界將矛頭指向前北分署長謝宜容,不過卻有其他員工爆料,謝宜容確實有施以霸凌的行為,但這回直接對吳姓死者霸凌的,其實另有其人,就是他的直屬主管。
勞動部前北分署長謝宜容身陷霸凌風波,成為眾矢之的,但如今北分署員工爆料,直接對吳姓死者施以霸凌的主管,其實另有其人,勞發署北分署員工說這個資訊同仁說:
『他的直屬主管,對他要求期限,而且對他不體諒他的工作,然後對他講出霸凌的話,而且不只一次。』
看看這回懲處名單,前北分署長謝宜容被記兩大過免職,副分署長李燕玲申誡2次。但勞發署北分署的員工爆料,吳姓死者的直屬長官,才是直接的霸凌者,因為謝宜容大部分都施壓一級長官,比較少跟基層公務員有交流。
勞發署北分署員工說:『謝宜容是對大部分一級長官,還有其他約用人員霸凌,但沒有致死。』這名員工認為,直屬主管也有霸凌行為,卻在懲處名單中被『輕輕放下』。」
怎樣終結「邪惡的平庸」?
公務機關是社會上最邪惡的平庸,就像戒嚴時代軍中的學長制。每個在組織裡霸凌下屬的人,也都被長官霸凌過,而且也都曾經申訴無門,最後只好選擇霸凌別人,作為情緒的出口。但要怎樣終結這種惡循環?我當兵時的營長,就以身作則的讓我學了一課。
1980年代初期我當兵時,被分配在砲兵營裡,每年一次陸總部的高裝檢,都讓我們叫苦連天。因為砲兵編制的人數比步兵少,但步兵該有的個人裝備,砲兵卻一樣不缺,還多了更麻煩的車輛和火砲。
陸總部長官在高裝檢時,標準還算合理;可是師部的長官們,擔心高裝檢時有缺點,就會影響他們的考績,所以總在高裝檢前先實施一次師裝檢,而且標準嚴苛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真的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師裝檢前我們這些業務士,早已忙到一星期沒法上床睡覺,只敢偷空瞇一下眼,因為我的長官滿經綸滿營長,平日治軍就很嚴。但是到師裝檢時,師部來的小鬼們,光是把一項項的缺點報告一遍,就拖到晚上七點半了。
等他們走後,我們這些又累又餓的業務士,只能站在集合場上,等滿營長再來大發雷霆了。不料滿營長到了我們面前,竟然沒有任何指責,只說:「大家都聽到自己要改進的地方了吧!稍息後不敬禮解散,我們先吃了飯再說,稍息。」
世界各國的軍隊都一樣,會給軍官比士兵更高的薪水與禮遇,就是要求軍官必須想辦法,領導士兵來解決問題,而不是把上面交下來的任務,像個傳聲筒一樣丟給小兵。如果是這樣,讓總司令直接帶兵就好了,為何要養你們這些基層軍官呢?
軍中的裝備保養與維修,當然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戰爭不也就是這樣,敵軍就是要突擊你,用好幾倍的兵力包圍你,用不合理的火力對付你;軍官沒有辦法改變敵軍的不合理攻擊,軍官擁有的就是這一群小兵,你要想辦法帶著小兵去與敵軍對抗,不是丟給小兵自己去解決啊!
公門裡面好修行,當公務員若遇到壞長官,就更要小心邪惡的平庸。滿經綸營長以身作則,為我們這些年輕的業務士上了一課,帶兵要帶心,不要把長官的邪惡轉移給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