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除了西方重視供應鏈韌性等經濟安全議題，各國政府在制定經濟或貿易政策時，納入國安因素，已成為顯學。例如美國官員擔心中國可能利用出口的起重機在美港口進行間諜活動，用先進的物流軟體監控跟軍事相關的貨物。
美國政府正在對中國起重機徵收 25% 的進口關稅，中國企業則透過在他國設立公司與產線來規避關稅，像是新加坡就是中國企業逃避關稅，進入歐美市場的一個重要跳板。
中國企業如何規避美國關稅？ 複製中的新加坡模式
中國企業長期以來一直在覬覦全球市場。中國的消費品牌希望以新加坡為試驗場進入東南亞，甚至打入歐美市場，例如快時尚服飾 Shein（希音），其看重的就是新加坡社會同時具有亞洲與西方元素。
然而，在一些被認為是與國家安全直接相關的產業，中國企業也把新加坡當成是跳過他國防火牆的板子。
《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9 月 5 日報導，中國礦業集團濟南域瀟在新加坡一個不起眼街角的 24 層樓大樓成立域瀟基金（Yuxiao Fund）辦公室，這是一個低調到令人覺得奇怪的地點。
在試圖收購澳洲北方礦業（Northern Minerals）時，域瀟並非由中國總部出面，而是透過這個在新加坡低調成立的所屬基金。
（圖／Northern Minerals）
選在新加坡註冊的意義在於它改變了在爭取收購案中的進攻角度。分析人士表示，來自一個被認為是中立東南亞國家的收購意圖，可以降低澳洲對中資入侵敏感產業的戒心。
這是中國用來突破他國戒心的策略之一。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ASPI）北澳洲戰略政策中心（Northern Australia Strategic Policy Centre）主任柯尼（John Coyne）表示，最後澳洲政府仍出面阻止這個收購案，特別是跟中國有關的實體。
美中對抗 「橋樑國家」獲利
但是，域瀟基金選擇新加坡也意味著地緣政治是一個很複雜且龐大的議題。中國企業正在許多不結盟的第三國設立分支機構，希望能夠跨過中國與西方之間日益敵對的鴻溝。
將投資轉移到這些相對中立的國家，包括新加坡、越南、愛爾蘭、匈牙利和墨西哥等，其主要動機是規避西方針對中國企業的保護主義措施。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教授彭軻（Frank Pieke）説：「中國跨國企業無疑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具挑戰性的時期。但他們也比過去更有能力應對這些挑戰。它們規模更大、更複雜，可以為所在國家提供更多服務。」
過去四十年，中國崛起成為經濟超級大國在很大程度上是拜全球化所賜。
開放市場和自由貿易支撐了中國長期的出口繁榮，並有助於促進西方資本、知識和技術向中國企業的大規模轉移。許多中國企業後來成為各自領域的世界領先者，例如電動車和電池領域的比亞迪和寧德時代、電信領域的華為以及社群媒體的字節跳動。
不過近幾年，在物美價廉的中國進口商品與國安問題之間，歐美大國對於全球化的態度已有所降溫了。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的研究，以美國為首和中國為首的集團之間的貿易和投資下降幅度已超過這兩個集團內部互相的投資，特別是自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而遊走美中集團的橋樑國家則是重要性快速提升，這些國家的貿易和投資急劇增加。
洗星籍：標榜跨國企業 總部位於新加坡
對中國企業來說，在這些橋樑國家投資有幾個好處。一是以最大程度降低關稅和監管的「摩擦力」進入大型自由貿易區。另一個原因是，在新的「地址」可以讓中國企業淡化或重新調整自己的身份。
這種行為在新加坡特別明顯，所以「洗星籍」（Singapore-washing）就是指中國公司在新加坡設立子公司或重新註冊公司的過程，以減輕針對中國實體的地緣政治風險和審查。
香港大學教授 Chen Zhiwu 説：「只要地球上各國之間存在多元化的政治集團，一些國家就會試圖為跨國企業提供跨機構套利的平台。」
最著名的例子是 Shein，這家快時尚集團目前正在尋求在倫敦或紐約公開上市。Shein 於 2008 年起源於中國南京，其供應鏈、倉庫仍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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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 2021 年，Shein 神秘的創辦人許仰天將「自己」和公司總部遷至新加坡，並將 Shein 定義為「總部位於新加坡的全球網路時尚和生活方式零售商」。
（圖／X@SHEIN_Official）
中企不在中國 新加坡是法治國家
Shein 在上一輪私募融資中估值為 660 億美元。但這家轉籍到新加坡的公司在計劃海外（中國外）上市之前，仍需獲得中國監管機構的批准。中國強大的國家網路資訊辦公室要審查 Shein 的資料是否有落入外國人手中的風險。
諷刺的是，有分析師表示，中國企業、業務合作夥伴和潛在投資者把目光投向新加坡，是因為覺得新加坡是一個法治國家，如果出現問題，可以提供透明的法律救濟管道。
新加坡公司的身分有時也被用來進入印度市場，避開印度政府對中國投資的反感。
2020 年，印中發生衝突之後，印度以資料保護和隱私問題為由，禁止了 100 多款中國社群媒體、貸款和其他應用程式，也對中國科技公司發起多項監管調查。
但這並沒有阻止中國順為資本（由小米創始人雷軍創立）於 2022 年投資印度市場自動化平台 WebEngage 和乳製品品牌 Country Delight。
紮根於中國但在美上市的科技企業歡聚集團（Joyy）在 2021 年於新加坡設立實體後，也將自己轉型為總部位於新加坡的跨國公司。
中國政府擔心：「洗星籍」去中國化
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學副教授、卡內基基金會非常駐學者莊嘉穎（Ja Ian Chong）說：「新加坡一直以來都在掩護跟中國甚至是中國政府有關的公司。」
中國政府對洗星籍是持保留態度。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中國高級官員表示，對某些中國企業在海外設立辦事處時出現的「去中國化」趨勢感到不安。他說：這引發對中國忠誠度的質疑，北京的一些人對此感到不安。」
莊嘉穎認為新加坡也有類似的擔憂。他說：「如果此類案件不斷積累，特別是跟（中國共產黨）有關係的公司利用新加坡與其他國家的優惠安排，或越來越多地是利用其在新加坡的實體來規避限制，最終可能會對新加坡帶來負面猜疑和政治風險。」
前述提到的濟南域瀟集團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駐香港的中國產業策略研究員 Mary Hui 表示，域瀟跟中國國有礦業公司盛和資源有股權關係。
除了分別跟中國和西方國家保持穩定的關係外，許多第三國集團也往往是自由貿易區的成員，在這些自由貿易區可以以零或低關稅進入西方大型市場。
新加坡和越南都是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的成員，該協定由 15 個亞太國家組成，GDP 約佔全球的 30%。此外，兩國都與美國簽訂長期的雙邊自由貿易協定。
（圖／wiki）
一家在新加坡的中國科技公司副總裁說：「對於中國公司來說，在新加坡設立公司有一系列好處。如果我們在中國做生意，我們就會遇到關稅壁壘，也會對我們想在美國市場做的一切產生懷疑。從新加坡出發，沒有關稅，嫌疑也少很多。」
總部設在愛爾蘭 TikTok努力撇清：我不是中國公司
類似的考量也適用於愛爾蘭和匈牙利。兩國都是歐盟成員國，歐盟單一市場為 27 個成員國和 4.5 億人口提供統一監管和零關稅，適用在歐盟境內製造和銷售的產品，但從中國進口的相同產品則不適用。
愛爾蘭的經驗表明，一個國家可以透過連接中國和西方來獲得明顯的商業紅利。時任愛爾蘭總理瓦拉德卡（Leo Varadkar）在歡迎中國總理李強 2024 年初到訪時表示，過去 5 年與中國的雙邊貿易額成長了兩倍，雙方都有增加投資的明確願望。
中國在愛爾蘭的大筆投資包括 TikTok 的母公司字節跳動、製藥公司藥明生物、中國電信設備巨頭華為以及中國大型國有銀行中國銀行的投資。愛爾蘭共有約 40 家中國公司，員工人數達 5,100 人。
有趣的是，愛爾蘭投資發展署高層表示，該機構「絕對認為」TikTok 是一家中國公司。但 TikTok 本身卻煞費苦心地強調自己不是中國公司。
的愛爾蘭發言人表示，公司的國際總部位於新加坡，而在歐洲是在英國和愛爾蘭註冊成立，受英國、愛爾蘭和歐盟法律的約束，而不是中國的法律。
儘管總部位於北京的字節跳動仍然是 TikTok 的母公司，但字節跳動約 60% 的股份由凱雷投資集團（Carlyle Group）、泛大西洋投資集團（General Atlantic）和須斯罕那國際集團（Susquehanna International Group）等全球機構投資者實際擁有。
中國電動車前進歐盟 匈牙利是重要入口
中國在歐洲投資的另一個重要國家，是以「親中遠歐」不時反對歐盟政策的匈牙利。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 2024 年 5 月訪問布達佩斯時，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稱讚中國熱愛和平，是世界「重要的穩定力量」。習近平盛讚奧班的外交政策「獨立」、「公然抵抗」大國政治。
（圖／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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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臨歐盟對中國電池的圍堵，全球最大電池製造商、佔全球市佔 79% 的中國寧德時代（CATL），在匈牙利已經有 36 個工廠建成、建設中或者在規劃中。然而，匈牙利民眾對這些工廠區域的環境抗議活動也正在增加。
根據 BBC 報導，這些電池工廠已經讓匈牙利電池產量達到全球的 4%，很快就可以超過 6% 的美國。2023 年寧德時代投資匈牙利 73 億歐元，匈牙利提供基礎建設支持，並給予 8 億稅收優惠，超過寧德時代投資的10%。
柏林智庫 Merics 的研究顯示，到 2023 年，匈牙利將獲得中國對歐洲直接投資總額的 44%，達 107 億歐元，超過德國、法國和英國三大經濟體。中國也是匈牙利最大的單一投資國。
（圖／CATL）
避開美國對中關稅 中國長期布局墨西哥
墨西哥是美墨加貿易協定（USMCA）的成員，該協定擁有 5.1 億人口，佔全球經濟的 30%。近幾十年來，中國企業以投資者的角色已悄悄在墨西哥站穩了腳步。
墨加貿易協定意味著在墨西哥生產的冰箱、電視、紡織品等各種產品的中國企業將獲得美國市場的特權准入。
墨西哥電信大亨史林（Carlos Slim）控制的電信集團墨西哥美洲電信公司（America Movil）嚴重依賴華為技術。墨西哥家電和冰箱製造商 Mabe 的 48% 股份由中國海爾集團持有。
2023 年墨西哥購買的汽車有五分之一是中國製造，其中一半來自中國製造商。
比亞迪和奇瑞等電動車製造商目前正在墨西哥物色工廠選址，以便向美國出口電動車，避開從中國進口到美國的關稅，關稅在 8 月初已升至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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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美國對墨西哥作為中企進入美國市場的免關稅中轉站耐心已經耗盡。負責監督美國貿易政策和談判的貿易代表批評墨西哥從中國等第三國進口的鋼鐵和鋁缺乏透明度。
但墨西哥政府表示，中國在墨西哥的根基太深無法逆轉。無論如何，美墨兩國能限制中國影響力的措施是有限的。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中墨研究中心主任 Enrique Dussel Peters 說：
「在華盛頓，他們才剛剛意識到這一點，他們認為議題是：『週一我不想在墨西哥看到中國』。但這是 20 年前的選擇，而不是今天。」
作者：蔡侯塞/報呱編輯 （本文轉載自報呱）
參考來源：
2024/04/29 BBC 歐中關係：匈牙利為何歡迎中國大舉投資
2024/09/05 Financial Times China’s new back doors into western markets
2024/09/04 Financial Times How national security has transformed economic poli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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