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府發言人Kolas Yotaka的父親去年10月30日辭世。Kolas將她對父親的思念寫成一本書「愛是一條線」。對於她的原住民名字羅馬拼音,曾引發反對者質疑,Kolas在書中表示,她主張完全拋棄漢字,並以阿美族文字書寫姓名。她認為唸對一個台灣原住民的名字,正如她也學習唸對千千萬萬個非原民的姓名,不但是當代台灣人必備的禮儀,也是對一個人基本的尊重。

「愛是一條線」一書今日出版,根據線上揭露的部分摘要,她敘述了與父親、父親與祖母、祖父間的關係,並且提到他們名字的由來:

父親在2021年10月30日清晨7點58分過世,那一刻,我們正握著他的手。接下來,他採取了一種極端的做法:不告知親友、不通知教會、不停柩家中、直接火化。因此我也採取了一種極端的做法:不請喪假,一如往常,彷彿這個世界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注意我。

「人生還是繼續走,不管你遇到了什麼,還是要繼續走,」過世幾天前他指著牆上祖父的照片說:「(我的)爸爸走的時候,我們還不是一樣繼續走過來了嗎?」斷氣後,父親就這樣在短短兩小時之內,消失在我們懷中。

父親給我的名字

父親為了紀念他的母親,給我起了他母親的名Kolas,所以我跟我的祖母一樣,都叫Kolas。Kolas是我的名,Yotaka是我父親的名,所以全名Kolas Yotaka,即代表「我是Yotaka的孩子」或「我是Yotaka那一家的Kolas」之意。父親要求,他死後,要在他的墓碑與骨灰罈上,用阿美族文字刻上他四個孩子的阿美族名:Kacaw Yotaka、Kolas Yotaka、Hongay Yotaka、Cawas Yotaka。

「你們的生命是從這骨灰裡來的,這(刻字)也是要你們團結,兄弟姊妹的感情要凝固在其中,這骨灰裡的血脈,離不開你們。」他過世前兩週這麼交代。

我的祖母是Kolas,我的曾祖母是Dongi,我的曾曾祖母是Nakaw。我的根,是現在被劃為花蓮縣玉里鎮的Halawan部落,我是一個阿美族人。過去台灣原住民族沒有漢名漢姓,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畢竟我們是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語言。日本人來了要我們改日本名、國民政府來了要我們改漢姓名,一直到2003年立法院修正「姓名條例」,使原住民族人的姓名可同時與漢字並列,使用羅馬字拼寫,並登記在身分證上,我在2007年徹底恢復了我的阿美族名。

我主張完全拋棄漢字,並以阿美族文字(也稱「羅馬字」)書寫姓名,才能正確發音唸出阿美人的名字。我認為唸對一個台灣原住民的名字,正如我也學習唸對千千萬萬個非原民的姓名,不但是當代台灣人必備的禮儀,也是對一個人基本的尊重。

但自從我成為政治人物之後,這種主張成為一個問題,已經對某些人產生干擾。網路上,機器人網軍往往衝著我對使用原名的堅持而來,排山倒海的羞辱,大多以「漢奸」、「走狗」、「妓女」、「去中國化」或「分裂主義者」稱呼我。

為何用阿美族文字登記阿美族名會是一個問題?

「他們憑什麼批評妳的名字?」父親掛念我多年來遭人辱罵:「妳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他要我忍耐,因為天主會看顧。

根據父親的口述,在日據時代,我的祖父Maro’在少年時期被一位在電力公司做事的日本主管帶走,到他家中幫傭。該名主管姓「吉成」,最後把祖父帶到台北,讓他從小學念到中學,還把自家的姓「吉成」給了祖父,並為他取名「志成」。在那個日本人統治台灣的年代,祖父的名字從Maro’變成「吉成 志成」。他學的日語,也跟這位吉成先生一樣,屬於關西腔。

「和」、「 番」 有別的時代

祖父成年後,結婚,生下七個孩子,我的父親排行老三,在1937年出生時,由於祖父所服務的電力公司四處調派他任務,當時正好派駐在老家玉里鎮相鄰的富里鄉,於是父親就在現在花蓮縣富里鄉的東里車站附近出生,我那祭師曾祖母Dongi為他取名「Kacaw」。但「Kacaw」出生後,因剪臍帶處未妥善護理,持續發炎,直到兩歲前仍經常發燒,體弱多病,一度幾乎夭折。我的祖母Kolas認為是因為名字不祥所致,主張改名。在那個日本人統治台灣的年代,祖父母自然為父親起了個日本名,單名「豐」(讀音為Yotaka),全名「吉成 豐」。從此以後,Yotaka成為外來語,屬於阿美族男性的名字,也有其他男性沿用。

我父親出生的年代,我們還被叫做「番人」。那是一個階級分明,「和」、「 番」有別的時代。「番人」不能與日本人同車、同校、同桌,因為我們被認為是低下骯髒的民族。

但祖父因替日本人幫傭,還被納為義子,經歷了其他同部落阿美人不會有的奇幻之旅:到台北求學,在電力公司就業,還分配到日本宿舍,與日本人成為隔壁鄰居。宿舍的格局與其他日本人的房舍一樣,看似無差別。平日講的是日本語,父親與兄弟姊妹也穿著跟其他日本孩子一樣的便服,每天躺睡在榻榻米上,與日本人生活看似也無差別。這一切發展,在當年的「番人」社會中,相當罕見。

骨子裡的認同

父親回憶,日式宿舍的客廳有個檳榔籃,裡面放著檳榔、白灰與荖葉,祖父一下班就找來吃。我們這一家人,外表穿著看起來像日本人,但內心深處是根本的Pangcah(即「阿美人」之意)。只要一進家門,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觀、樣貌、姿態、舉止、語言。白天,父親與兄弟姊妹的玩伴都是日本孩子,以為自己與他人無異,但回到家又講不同的語言,小孩子開始對自己到底是什麼人產生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