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修一精彩的57年生命歲月裡,27歲之前,是個黨國教育洗腦下的樣板,忠黨愛國。他留學歐洲,7年,從頭認識臺灣。他被捕入獄,3年,徹底扭轉他對國民黨的誤認。他立委從政,9年,是選民的新寄望…。本文摘自《盧修一與他的時代》的影像紀念專輯新書。新書將於5月10日問世。

天生反骨  但在獄中廣結善緣

土城看守所內的「仁愛教育實驗所」,簡稱「仁教所」,是專門囚禁政治犯的黑牢,以「仁愛」之美名,行法西斯思想灌輸之實。在這裡接受「感化」的,雖然都是依同樣的「動員戡亂時期懲治叛亂條例」審判而來的政治犯,但其中包括了台獨份子、匪諜、統派等異議人士,各路人馬加起來足以畫成一個政治光譜。美麗島事件中的受刑人呂秀蓮、陳菊,當時正好也在這裡「進修」。

每位來到這裡「學習」的受刑人,依照其教育程度被分為四級,分班上課。盧修一因具博士學位及教授身份,被單獨編在「研究組」。每天他都要和所有受刑人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五點起床、早點名、升旗、唱國歌……從八點到下午六點,上足八堂課,主要是思想教育,也附帶排了一些工藝、體育課,及週會、訓導等活動。

以盧修一天生反骨、熱愛自由的個性,照理說,被強制約束在這樣的環境、作息裡,應該很快就發生扞格不順的衝突;但出人意表地,他各方面居然都能合乎所方的要求,而且和長官、訓導及政治立場不同的受刑人,都處得很好。甚至有些「同學」,後來都成為他一生的朋友。

從意興風發的大學系主任淪為階下因,在跌宕的際遇裡,盧修一之所以有心平氣和的定力,除了來自他深沈的處世智慧,最重要,還有他和太太之間相互的鼓勵與鄭重的約定。

感訓心得  寫成了獄中沉思錄

宣判之後,有一次陳郁秀到看守所探視盧修一時,他很凝重地告訴她,出獄之後,他還是會搞政治,而她才三十三歲,有很好的工作,要不要考慮和他離婚?陳郁秀想都沒想過這樣的問題。當下很清楚地告訴他:「我不會離婚。一個丈夫夠多了。」

這個答案讓盧修一如釋重負。他對陳郁秀說:「如果不好好過日子,我們兩個都會痛不欲生。所以我們要盡量讓生活正常。你在外面教書、照顧孩子;我在裡面讀書、練毛筆字、鍛鍊身體,彼此加油打氣,都要好好活著!只要平安、各自安份過生活,我們就贏了!」

從小到大,盧修一體會過各種忍耐的滋味。來到仁教所,他更把「忍耐」當作一種學習。對於所方規定的、每日都要紀錄的「感訓心得」,盧修一就以感性的文采寫一些生活中的體悟來交差,三年下來,竟也成就一本完整的生活紀錄--《獄中沈思錄》。

書一忍字  感念愛妻自我提醒

但忍耐再忍耐,盧修一畢竟還是有忍不下的情緒,那就是對家人深深的虧欠感。每個禮拜天,家人都風雨無阻地來探視盧修一。母親上午先帶佳德來,太太則在下午教完鋼琴課後,帶佳慧佳君來。年幼天真的孩子不知大人世界的苦惱,總能在看守所內的草地上、水池邊玩得不亦樂乎,也算對家庭生活有一點補償。三歲多的佳德很喜歡在牢裡和爸爸一起睡午覺、玩耍,有一次很認真地對爸爸說:「為什麼每個禮拜都是我們來你家玩,你都不到我家玩呢?」盧修一一聽紅了眼眶,佳德還繼續要求:「爸爸,我請你來我家玩啦!拜託!」

日子難過但一天一天熬過。一九八六年的三月,盧修一在仁教所接受的感化教育期滿且成績合格,准予結訓。照理說,應該是滿心歡喜地迎接出獄後的新生活。但盧修一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在出獄之前一度焦慮難安,因為他知道,重返社會後,頂著在仁教所「感化」過的經歷,想再謀職及社交,都有相當的難度。為了加強自己,同時也提醒家人,盧修一自書一個大大的「忍」字送給太太,其實更是作為自我的提醒。

一九八四年台灣人權促進會成立時,製作的「釋放所有政治犯」人權海報,盧修一在海報下右下角與陳菊並列。   圖片:邱萬興/提供

盧修一於土城仁教所學員證,他被編入研究班,編號為1A001。    圖片:白鷺鷥文教基金會/提供

一九八六年的二月,盧修一在仁教所出獄前,給愛妻寫的「忍」字書法。   圖片:白鷺鷥文教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