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步化的改革已不是雷聲大雨點小,而是雷聲大雨點無。喧鬧多時的高中國文課本文言文比例調整,最後在鄉愿的教育部代表全部棄權下,全都回到原點。2017年9月10日《新頭殼》報導〈高中國文課綱決議,採研修小組版本文言文比例45%到55%〉:
「108年高中國語文課綱審議大會,經過一整天的討論,今(10)日晚間作成重大決議;同意通過研修小組所提的草案,文言文比例維持45%到55%,而研修小組的草案在課審大會中獲得較高的共識,而選文部分將在下次會議討論。各方關注的文白爭議,最後又回到了原點的關鍵是:其它提出的版本都沒有過半,最後由研修小組版本勝出。
受到大眾關注的高中國語文課綱文白比例爭議,終於塵埃落定;為了避免課審大會的火藥味外散,教育部採取了關門會議。而國教院研修小組經過兩年研修的國文課綱,文言文比例是45%到55%,必讀選文20篇,但在課審大會中,課審會普通高中分組委員則另提案『文言比率調降為至多30%,必讀選文10至15篇,並經網路投票選出10篇推薦選文』。
而民間團體中,台灣文學學會主張大幅調整,他們認為當前高中國文課本選文,文言文所佔比例過高(目前高中三年45%至65%,再加上中華文化基本教材,則高達75%),雖然十二年國教課綱已微調為45%至55%,加上中華文化基本教材還是高達65%。」
本魯雖然讀的是台文所,但自祖父至我三代以來,大學讀的都是中文系。先父一生在職場很不得志,師大國文系畢業的他,在小學教書40年,卻沒教過一天國語,全都在教數學與自然。加上車禍斷腿、多次因病住院、早期還要應付特務定期上門訪查,消磨了他前半生的歲月。
為了避禍與連累家人,先父在家讀的永遠都是艱深的聲韻學,以及《清稗類鈔》《陶庵夢憶》《春申舊聞》等各種與現實無關的雜書。不誇張,本魯從小也都不曾讀過任何注音的童話或傳記,一開始接觸的就是這些不脫窮酸味的文言文。日後能當編輯餬口,是不幸,也是有幸啦!
因此對於文言文,本魯也有著很深的感情,家中藏書文言文的至今也仍多於白話文。然而就像蘇軾〈赤壁賦〉裡對客人所說:「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從文言文在高中國文課本的比例來看,無論日後是否還有增減,都讓本魯想到「胡服騎射」這典故。
《史記》卷110〈匈奴傳〉裡提到「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什麼是「胡服騎射」?原來在春秋時代,戰爭只是貴族之間的事,孔子教導的「射御」並非射箭騎馬,而是射箭駕車;因為在戰場上馬匹僅是用來拉馬戰車。到了戰國時代,三家分晉後趙的國力不算強盛,但鄰國與邊境遊牧民族(尤其是匈奴)都很麻煩。雖然趙國盛產馬匹,在軍事上卻始終無法善用騎兵。
面對兇悍的匈奴,趙武靈王下定決心,力排眾議而在列國間獨創「胡服騎射」政策,因此國勢日盛,滅中山國,敗林胡、樓煩二族,辟雲中、雁門、代三郡,並修築了「趙長城」(日後秦始皇所修的長城,其實是連接各國原有的長城),成為戰國七雄之一。
其實戰國七雄的軍隊,甚至被趙國滅掉的中山國,這些中原諸侯也都有所謂的「騎兵」,但仍配帶著重鎧甲裝備,只是騎在馬上的戈矛步兵。反觀匈奴的騎兵(甚至是婦女小孩),個個裝束輕便,人馬合一,機動性強,速進易退。
於是趙武靈王在趙國推動改革,比照匈奴軍隊的裝備,令全國民眾短衣窄袖、長褲服式,挽弓騎馬練習射箭,發揮了騎兵的機動靈活性。別看男人兩條大腿上有塊布算不得什麼,只要能讓人在馬上的時間多一點,大腿擦傷少一點,這種戰力的增強,遠甚於步兵的其他訓練。
雖然戰國時代的騎兵,還是以偵查及騷擾為主,作戰的主力依然是步兵。但日後隨著冶鐵技術的進展,馬鞍從軟式改進為硬式,馬鐙從單邊到雙邊,每種騎兵配備的發明或改良,都讓人馬合一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些騎兵能數日不下馬。俗話說「兵強馬壯」,騎兵成了國力的象徵。
騎兵與步兵相比,不但行動輕捷,受地形氣象影響也較小。在戈矛弓矢的冷兵器時代,中外戰史上也常見以少量騎兵牽制大量步兵,因此騎兵是軍隊中的貴族,是戰場中決勝的關鍵,這現象在中外歷史上都一樣。
然而當所有的冷兵器都逐漸被槍砲等熱兵器取代,20世紀後直升機與裝甲車的出現,如今除了白金漢宮前象徵性的儀隊,或是奧運馬術比賽,無論人與馬的感情多深,戰馬終究還是要進入歷史。
文言文與馬不是一樣嗎?在東亞史上漢字文化圈裡文言文的出現,就像馬在戰場上一樣,成了國力的象徵。文言文這幾千年來,對知識的傳遞與文化的傳承,有著無法抹滅的貢獻,也與人之間有著難以取代的感情。
然而白話文從出現到今日已穩定成熟,就像從冷兵器進入熱兵器,資訊的傳達越來越依賴白話文。如今世界各國的軍隊裡,騎兵只用於執行禮儀、巡邏、警戒等任務。但很多部隊在機械化後,頭銜上仍保留騎兵字樣,只是不再是騎馬,而是改組成裝甲騎兵部隊或航空騎兵部隊。
也就是說,相對於一般的步兵部隊,具快速機動力或重裝打擊力的部隊,仍可稱為騎兵,不能誇口說是軍隊裡的貴族,但仍須具備不同於步兵的戰術思維。文言文的實用性被白話文取代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把文言文編入課本,就要像騎兵的思維一樣,即使不是騎在馬上,仍要有不同於一般部隊的思考模式與特殊技能。
以後仍須學習文言文的人,可能就像奧運馬術比賽的選手,幾萬人中才需有一人。因此本魯是主張盡快廢除高中國文課,改設必修的語文課,而且必須檢定通過才准畢業與報考大學。語文課以應用文為主,詩詞與文言文則列為選修,讓真正想學的學生來學,更要讓真正會教的老師來教。
坦白說現在很多國文老師,就是些又懶又笨的老賊,他們堅持要納入文言文,只是懶得備課,用這些老東西最方便。尤其現在的高中已不是菁英教育,連大多數的大學與研究所也不是菁英教育了,高中甚至大學還要輔導智障的學生。
這很無奈,但受教權是天賦權利,必須承認現實。既然承認有很多學生,根本沒能力也沒興趣學文言文,那又何必上下交征「騙」,老師在假教,學生在假學,自欺欺人。設定基礎標準的語文能力,老師一定要把學生教到會;其他則開放選修。現在的社會已經是學生少,教室多,流浪教師也多,高中教育為什麼不能開放真正的選修?
語文教育要忙的地方夠多了,沒有心力來處理國族爭議。太複雜的國族認同,應讓社會科甚至專設哲學課來教導學生反思判斷。廢了國文課,只設必修的語文課,文言文開放選修,但高中生畢業時要有基本的讀寫能力(而且要檢定),讓大家把精力放在提升學生真正的語文能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