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和我開車往北,穿過布朗克斯。

「人家問我是做那一行的時候,我都說自己是城市裡的農婦,」她說,一口布朗克斯腔。「我養雞。我種東西給大家吃,既餵身體,也餵心靈。」

我們的車子正開過一元廉價商店、速食餐廳、賣烈酒的小店、西班牙語雜貨店,以及大門深鎖的休業店面,它們連成一氣,無休無止。這就是凱倫的農業區,我感到不可思議。我們開始討論社區健康跟園藝具有相關性的研究發現。凱倫很知道這些數據,深感啟發。

「城市農耕在我眼裡是預防醫療,」她說,接著又說紐約市沒有任何一區比布朗克斯更需要這種防治手段。「我們有全市最高的糖尿病和心臟病發病率。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看看我們的歷史,我們的上一代沒這些病,不會一天到晚吃藥。」

由於這個問題十分重大,我想問凱倫,收編畸零地,撒下種子,怎麼就能造成改變?這時我們轉入一條比較安靜的街道,兩旁都是相連的單層磚屋, 車子停了下來。

這是凱倫所住的科洛透娜區。每家都有一塊小如郵票的圍籬前院,都有一扇鑄鐵籬門。

「我的房子在那裡。」她指向排屋中間的一棟。房前綠茵茵的一片,很容易辨認。

「那就是快樂農園,」凱倫指著對街一道防風籬笆,後面就是她的第一塊小園地。透過鐵網網眼,我看得到裡面有更多蔬菜植床,還有一群咕咕叫的紅羽母雞。「光是走進去,就會讓你感到快樂。」

我們過馬路,凱倫拿出大樓管理員常用的那種大鑰匙環。籬笆上有塊牌子,簡短地介紹這座農園的由來。裡面提到凱倫是創始會員之一,並且說明這塊地於1998年永久劃歸公園局管理,指定為農耕用途,永不改變。

「得到這項保證很重要,」凱倫說。「不然,一旦經濟情況變了,這些地方就會成為房屋開發商的頭號目標。」

我步向一旁,立即察覺我先前在南園有過的感受,彷彿服用了解憂劑:脈搏減緩,關節放鬆,呼吸更深。

布朗克斯現在有幾十座社區園圃,中區有5塊地共組「綠色之家」,快樂農園是其中之一。凱倫稱之為「我們的鄰里農場」。住在附近的個人或家庭,照顧自己登記的一小塊地,每週捐出一定比例的蔬果產品,送到中區農夫市場,所得收益屬於「綠色之家」整個組織。

「他們真大方。」我說道,對於耕種者願意放棄自己的部分收成,感到印象深刻。

「嗯,當番茄發情的時候,你能怎麼辦?」凱倫回答。「讓它自生自滅浪費掉?田裡少了它,大家一點也不會覺得缺了東西。對我們來說,不是錢的問題。」

陽光、蘋果樹、彩色繽紛的工具棚,構成可愛的景致。可是我忍不住要提出先前就想問凱倫的那個問題。這麼一塊地,儘管景致動人,怎麼會對周遭社區的健康發生不小的影響?無頭甘藍已經進入季末,番茄跟甜椒也一樣,而一路尾隨我們參觀農園的母雞已經好幾天沒下蛋了。當然,當作物在生長全盛期,這個小小的空間可以收穫充分的高價值營養,但是在11月初,眼前的蔬果裝不滿幾筐。接下來要足足等上7個月的休耕期,這塊地才能再次生產作物。而且,除了雞、貓、凱倫、歐馬之外,我在南園和快樂農園沒見到半個其他影子。帶給人健康的園藝效果在哪裡?是誰獲益?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農園邊上一個白色底座,單獨立在一棵已入壯年的蘋果樹下。我走過去,看到底座上有兩尊雕像,雕像的兩邊各有著一盆天竺葵。再走近一點,我明白了這兩個雕像都是聖母瑪利亞,較大的一尊袍子漆成加勒比海的湛藍,她向下注視的眼神,彷彿在保護較小的一尊。

「這是我們的911祭壇,」凱倫告訴我。「事情發生後不久,就立起來了。」

我們在旁邊一條長椅坐下,默默地望著雕像。蘋果樹的葉子在頭上飛舞,母雞在我們腳邊啄土。這一帶地面磨損得厲害,顯然這些年來,不少人在同一個位置坐過。我是在3000英里以外經歷911攻擊的,我不認得任何受害者,可是這裡離發生原點只有13英里,街坊鄰居很可能跟那場慘劇有切身連繫。

距長椅不遠處,是農園中央的空地,有野餐桌,有露天沖洗槽,還有一個汽油桶改裝的烤肉爐。工具棚環繞空地,漆著鮮明的色彩:救火車的鮮紅、聖母長袍的藍色。四周的樹上吊著派對燈飾。凱倫告訴我,氣候溫和的夜晚,農園熱鬧得很。各種年齡的人都聚在一起,聊天、玩牌、煮東西吃、說故事。「我們這些家庭成員不會各去各的房間,單獨吃飯,互不交談。」

突然間,我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生活的痕跡和人與人的連繫。在這裡,整個社區聚在一起悲傷、開懷、勞動、煮食、打牌、跳舞,並且耕種。難道就靠建立了這些連繫,「綠色之家」與其他城市農園便可增加居民的蔬菜攝取量,改善居民的健康?我想知道答案。

作者:Daphne Miller(哈佛大學醫學博士,目前為看診醫師、作家)

(編按:這本《好農業是最好的醫生》,初心是來自於一位醫生希望在大自然中幫病人解決問題,但在持續造訪農場後,作者Daphne Mille從中學習到最好的農法原則,並討論其在醫學上的運用。新頭殼特別與時報出版合作,摘錄書中的精彩片段與讀者分享。)

美國家醫科醫師Daphne Miller在拜訪數家農場之後,寫出了這本《好農業是最好的醫生》。   圖: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