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項研究(Fuzhong Wu, Yueran Ma, and Zheng Zhang,2021)以一款由中國陌陌公司開發的明星換臉軟體「ZAO」,進行了一場有趣的實驗。ZAO運用Deepfake(深度偽造)技術,將使用者的面孔融入到影視作品的名人上,讓其有種進入演藝圈、成為明星的錯覺。在此研究中,研究人員以這款明星換臉軟體進行實驗,觀察年輕女性用戶在觀看「自我明星深偽影片(the self-celebrity deepfaked videos, SCDV),也就是所謂的和明星換臉的圖像,觀察受試者在看了這些圖像後,對外貌自我評估(即身體形象和狀態外貌自尊)造成了何種影響。

此項實驗的結果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比起真實,在某些情況下,人們似乎更喜歡虛假。

在SCDV條件下的參與者認為自己在身體上更具吸引力,對自己的面部特徵有更高的滿意度,並且報告的狀態外觀自尊比PCV(指單純明星的影片,purely celebrity videos)條件下的略高。而「有吸引力的可能自我」(Attractive possible self, APS)的覺知,積極調解受試者在SCDV條件中感受整體身體吸引力、面部特徵滿意度、身體形狀滿意度和狀態外觀的自尊。

從這樣的結果我們不難看出,人們——尤其女性——喜歡經過修飾、套用明星框架後的自己,並且由那些的圖像中,看到了更強烈的吸引力。然而,這種吸引力其實是一種社會框架的偽裝,促成自我物化的可能性。

螢光幕前的明星會為了符合大眾所期盼的美,將自己的外貌形塑成一種過度扭曲的病態美感。我們經常會忽略一件事實,那就是他們的模樣並不能代表整體社會美的標準。可再經過媒體的大量渲染與傳播後,我們很難不將自己的外表與這些「更美」的人物比較,不知不覺將其視為社會主流的審美準則。而盲目地跟從與對照的結果,便是產生自卑、憂鬱、憤恨⋯⋯等有害心理健康的情緒。

數位時代下新技術的突飛猛進,不只影響了我們在社會中觀看其他人的方式,比如對未符合主流審美的人品頭論足,認為他們特立獨行,或是無情地嘲笑;也同樣影響了我們觀看自己在社會中展現的方式,像是不敢輕易將「沒有加工過」的相片上放社群網路,不習慣沒有修圖的自拍照。我們總會想要在虛擬世界中表現出更好、更美的自己,或是利用新興科技去改造網路世界中的自我呈現。除了上述提到的換臉技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其實更為普遍地運用另一簡單便捷的技術來改變自我形象,而這項新興技術就是大家習以為常的「濾鏡」。

最初濾鏡的功能就如同化妝,能夠美化拍攝者的外表,例如磨皮與美白的效果,使人物肌膚光滑明亮,或是調整整體相片的色彩,再搭配上有趣的特效,令使用者耳目一新。可隨著科技越來越進步,濾鏡已不再只是單純的「美化」相片,而是透過人臉辨識,自動化地改變鏡頭下的外貌,比如最常見的削尖下巴、放大眼睛、過度地朦朧臉部輪廓等效果,來達成近似「整形」、幾乎改頭換面的功效。

我們試著可以回想看看,自己在拍照的時候,會不會渴望畫面有濾鏡的輔助?或者說,在用了一陣子的濾鏡效果拍攝相片後,我們還會喜歡原相機裡未經修飾的自己嗎?我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發現自己驗證了「本人沒有照片漂亮」的說詞時,受到相當大的震憾。那些濾鏡——又或者說,那些社會強加於我身上的審美框架,在不知不覺中扭曲了事實,令我身處謊言不自知。在終於面臨真相的剎那,內心的建構已久的外表自信轟然崩塌。望向原相機裡滿臉雀斑、膚況甚差、有雙下巴又小眼睛的臉龐,須臾之間我才明白,濾鏡的使用似乎就是在操弄著人們「有吸引力的可能自我」的覺知,用「美」作為酬賞,使人們成為建構社會主流審美框架的共犯。

然而,在用了那些五花八門的濾鏡特效後,被拍攝下的影像究竟還能不能證明是「真實的」自己呢?實際上,還不少人願意去相信在濾鏡下的樣子才是真正的自己,或是將這種被美化的自我外貌來改變真實世界中的真實樣態。根據CNN的報導,有整形外科醫生表示,近年來人們會將自己在濾鏡下所拍攝下來的照片,當作做整形手術的依據樣板,而非如同過去,參考知名藝人或個人喜歡的面孔來進行手術。

值得令人反思的是,究竟這樣的改變是一種主體自信的建構與宣洩,還是仍舊受到社會眼光限制、被大眾審美束縛的表現?心理學上的物化理論說明了女性以他者的眼光去審視自己,從第三者的視角——大多是主流文化的審美角度——去評價自身,影響了女性的自我觀點與幸福快樂。雖說濾鏡下的個體在某種客觀的定義上依然能反映個人的真實(畢竟鏡頭對準的確實是自己),可這樣的面孔實際上已是被大眾審美框架過濾後的自己,讓人們活在不平等的觀看鏡頭下而不自知,合理化父權主義下的女性觀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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